翌日清晨,宣慎慎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

    她从软塌上爬起来,随手拿了件外衣披在身上,就推门出去看,门外的侍者看到她长发随意披散着衣衫不整就敢出门,纷纷吓了一跳。

    “世子妃您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等奴婢们给您梳洗一下再出去吧?”喜鹊一挥手,端着梳洗工具的侍者们就进了殿。

    宣慎慎也没在意门外整个长廊站岗的侍卫,够着探出去脑袋,轻声问:“外面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么吵呢?”

    喜鹊说:“是贤王妃带着礼过来给您赔罪了。谈将军此时正在院门收拾他们呢,吩咐您要是醒了就让奴婢去厨房端些可口的饭菜,昨日您都没有吃饭,现在应该早就饿了吧?”

    宣慎慎:“……”谈姬都在收拾人了她还能坐得住吗?他之所以能成为全文最恐怖的反派,除了那身六亲不认的脾气,更可怕的是他那些残暴的手段。

    她要是不去,恐怕等会儿院子外面就血流成河了。

    “没事,我还能再忍忍。”宣慎慎拿了面纱就往外面跑,等看到院子外面跪倒一地家仆后,也不禁有些紧张了。

    谈姬还是楚太子萧衡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他手里罩着的人要是在别人手里伤了根汗毛,都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现在怎么说都是谈姬明面上的世子妃,昨天谈婉割了她一刀,差点把她整死,这位大佬虽然嘴上不说,心底里肯定想了不知道多少种法子想着弄死谈婉。

    为首的贵妇看见了她,顿时一喜,“这位就是世子妃吧?母亲还没来得及见你一面,竟让婉儿不当心冲撞了你,可她毕竟还小,做嫂子的多少也得担待点不是?”

    宣慎慎听见她的话心里就有点不舒服,还没进门呢,这个贤王妃就开始仗辈分压她了,好像她不原谅谈婉就是她这个做嫂子的没有良心一样。

    她没有理睬贤王妃,看了眼站在她身侧的谈婉一眼。谈婉显然也看见了她,看她的目光又气又怨,似乎来赔这个礼,也是被逼着来的。

    谈姬垂下目光,见她身上又穿得单薄,伸手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裹到她的身上,淡淡说:“还早着,怎么不多睡一会。”

    “听见有人要来给我道歉,所以我衣衫不整地就出来啦。”她带着笑意的眸子盯着谈姬,闻着他身上那股夜兰息的味道就觉得心安,“师叔不会怪我吧?”

    宣慎慎的身子有些娇小,宽大的披风罩在她身上拖了地,谈姬伸手把她抱起来,她坐在他手臂上才比他高一点点。

    谈婉见这两人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就来气,阴阳怪气说:“一个见不得光的货色,谁要给你道歉?”

    宣慎慎却知道在这里她根本就不是个能说话的,所以她也懒得理睬谈婉,对贤王妃说:“银子带够了吗?”

    贤王妃来之前就从下人口中打听了谈姬这个准世子妃的喜好,知道她没什么喜欢的,就喜欢银子。于是她带了整整一小箱子的银子过来,希望能把她的火熄了,听见这话顿时有了希望,说:“够了够了。”

    她从下人手里接过一箱银子,递给谈姬的侍卫。侍卫不动声色看了眼谈姬,见他没有要阻止的意思,顿时就收下了。

    宣慎慎看了眼箱子,如果里面装满了的话,她这次可是赚大发了。

    不过她还是得装出一副自己很吃亏的样子,一脸为难说:“您女儿划的可是未来贤王世子妃的脖子,如果不是谈将军及时赶到,恐怕我这条小命也就交代在你女儿手上了。”

    宣慎慎浑身一副“我很柔弱”的样子靠在谈姬肩上,连说话都开始有点有气无力了。

    “贤王妃教女无方我是有所领会了,可您这个做母亲的看样子也不是很合格呢。你是觉得贤王世子妃的脑袋,就值这个价钱么?”

    谈婉眼睛都可以喷出火来,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她的脸还被宣慎慎打了呢!她还被她扔进泥池子了呢!难道她就没有颜面的吗?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还叫她怎么做人?

    贤王妃开始有点慌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宣慎慎添了一句:“你们是不是欺负谈将军势单力薄呢?你们这么对他的世子妃,是不是觉得就算你们欺负到他头上,也没有人可以给他主持公道?”

    “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是不是就算闹到陛下那里去,你们也无所畏惧的?”

    贤王妃:“……”

    干嘛呀,她们不过就是诚心诚意来道个歉的,怎么越说越不对劲了呢?

    贤王妃见宣慎慎还要继续说的样子,明白过来她是嫌钱不够了,她及时阻止了她继续说话,深吸一口气,转头对身边一个跪着的侍者道:“你去把我的首饰盒拿过来,一件东西都不准少,统统送过来。”

    片刻后,宣慎慎带着两盒宝贝满载而归,心满意足,就连吃饭都香了不少呢。

    谈姬往她碗里夹了个鸡腿,淡淡说:“没有想到世子妃就连勒索人钱财,也是这么理直气壮的。”

    宣慎慎搬着凳子坐到他身边去,把碗里的好吃的分了一半到他碗里,仰着脑袋夸他:“都是谈统领教得好。”

    “是吗。”谈姬用筷子分了一小块肉喂到她嘴里,连神情都无多大变化,“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教过你怎么坑人。”

    “你说过了。”宣慎慎吃着东西含混不清说,“仗着你的势去欺负人比我自己应付要简单一些。”

    “我今天还觉得仗势欺恶人的感觉十分快乐呢。”

    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谈姬淡淡看了她眼,没有再说话。

    .

    夜晚,京中恒天寺塔顶。

    佛门圣地,四下清寂。

    两道身影迎风而立,从这个角度看去,盛雪降于人世,京城风貌一览无余,尽管子时已初,城中灯火依旧明盛,风雪中源于尘世里的烟火喧嚣半分不减,既寒又温。

    风雪之上夜幕如墨,无月有星。

    “瑞雪加身,宸星作目,辅星作子落盘,以它为首,激流暗涌,群雄共聚……”

    月白僧袍勾出那人宽厚肩背,清冷夜风卷起衣角,飞扬翻卷,手中金铃禅杖随风动了动,却未闻铃音。

    他的嗓音也同夜风一般清冷,令人如大梦初醒,迷障尽散。

    着墨色衣袍的年轻人敛了目光,神色冷淡,抬眼朝天际望去。见紫气东来,如龙聚巢般盘踞一方,其周灰气萦绕,隐有迫位之势。

    可仔细看的话,一颗星辰明耀于紫气中,恰巧便位于龙眼之处,瞬间将整个星盘点亮,云层中的暗珠便也辉映了些萤火之光。

    是翻盘之局。

    年轻人眉目不动,语气冷淡,接着他的话道:“……天下归一。”

    “所以,多少年过去,天下的主人再度临世了?”

    僧人缓缓摇头,侧貌如玉,目中情绪百般难解:“他早已出现。”

    黑衣人缄口不言,若有所思。

    弘正枕于檐顶,面无表情啃手里那只烧鸡,闻言不禁怔了一瞬,抬眼望去。

    只见夜幕下盛雪不息,天上灰蒙一片,斑白的雪屑飘落,映着尘世灯火,显得有几分亮堂,仅此而已。

    至于龙头,星盘,紫气什么的。他是半点没有看见。

    正愣神,便见黑衣人侧过头看了他眼,语气轻淡:“你师姐呢。”

    思路被打断,弘正眼望着手里啃剩下的鸡,想也不想就说:“喝酒去了?”

    反正师姐通常都一个人喝闷酒,不高兴的时候谁也不理。

    黑衣人不再说话,转过头望着京城的方向出神。

    白衣僧袍人似是料到他在想什么,语气仍旧淡漠,“你们插手不了她的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便是对她最好的帮助。”

    “弟子愚钝。”

    弘正知道师父说的是谁,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听。师兄目中忧虑,轻淡的语气中难能可贵地多了几分不明情绪。

    “天下大势变换不断,宣慎慎一个女子,卷入其内更加危险重重。”

    他黑眸如潮,剑眉轻蹙,举手投足气度清雅,面上又透着几分冷冽,宛若避世之锋深不可测。

    “——燕国之难,师父有心护她于翼下,现下为什么又改了主意?”

    僧人眉目不动,尘世灯火映入他眼底,静若泰山,亦不开口,似不想答。

    每当他露出这副模样,便是不想答了,硬要再追问,便是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佛说不可说。

    当弘正以为此问又要不了了之时,白衣僧人却忽地开了金口。

    “弘正。”

    “明日你单独去,照看着你的小师姐。”

    那人侧过身走了两步,清俊的面容在盛雪中染了几分出尘的仙,似笑非笑的目光投了过来,正正落到他的身上。

    弘正板着脸不禁有些被看穿的心虚。

    他确是想着明日下山去看宣慎慎……不过都只是为了她欠自己的几只烧鸡罢了。

    想是这么想的,可望着手里那只啃剩半截的烧鸡,不知怎么却失了胃口。

    ——没有宣慎慎那个麻烦精在的日子,也没人和自己抢肉吃,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弘正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找不痛快。再抬眼看师父,他老人家却已经不在原地了。

    黑衣人缓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淡声说:“宣慎慎做事莽撞,你在她身边最好心态放正,免得……”

    黑衣人没有说完,摇摇头转身走了。

    弘正知道他想说什么,面无表情扔了鸡骨头。

    免得被她气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