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诊所回来已经九点了,有些教室还亮着灯,像夜空的一只只眼睛,望着这个世界。
“吃了药就早点睡吧。”孙敬站在床边,从书包里往外拿书,将三本叠放在一起抱在胸前,另一手提起水杯往外走。
“你等我一下,一起过去吧。”邓泽端从书包中抽出几本书,放入在宿舍用的手提袋中。
“还学啊?明天起来再学吧。”
“走吧。”邓泽端轻轻带上了门,“反正现在头疼也睡不着。”
自习室内的人比以往少很多,他们坐在一个靠后的小角落里,四周一片空荡,可以放低声音说话,不用担心打扰到别人。
看邓泽端在笔袋中翻找,孙敬猛然想起:“完了,我把你的笔落在那张小桌子上了。”
邓泽端回想着在诊所的墙上张贴的各种信息:“这个点应该关门了吧?”
“你不是还有一支吗?”
“那支在周冕那里。”
孙敬看他无可奈何的小模样快笑死了:“不就一支笔嘛,你这未免也太‘专情’了点吧,就非它不可了?万一哪一天两支都丢了,厂家还不生产了,你怎么办?不写字了?”
邓泽端听后若有所思:“你说的对啊。”
“是吧,所以用别的……”
“我应该多买一些备着,这样就不怕它丢,也不怕停产了。”
“……”
学到十点多,孙敬感觉肚子空空,看了一下发现自己没带吃的,便去翻邓泽端的手提袋,他一般会在里面备一些零食当夜宵。
翻出几袋猪肉铺,他的手又触到了一个长方形的塑料盒子,拿出来发现里面装满了褐色洒满白色碎片的小饼干晃了下后就要打开:“这什么啊,看着挺好吃的,没见小卖部有卖的,你奶奶给你做的?”
“不是,同学给的。”邓泽端盯着快被他打开的塑料盒,从手提袋里摸了一袋面包塞给了他,“你吃这个吧,那个里面加了柠檬汁,你不是过敏嘛。”
“你不早说。”孙敬把盒子推到了他那边,还嫌弃地看了它一眼,开始拆面包袋,“你哪个同学给的啊?”
“你不认识。”
“肯定是个女生,而且肯定对你有意思。”孙敬咬着面包下了定论,“现在都不流行送情书了吗,哎你打开看看,说不定里面藏着一张小纸条。”
“是女生,但她不喜欢我。”
“不喜欢为什么要送你东西?”
“……以前帮过她一点小忙。”
“哦还礼啊。”孙敬已经对饼干失去兴趣,接着做题了。
回宿舍时快十二点了,有个舍友去外面跟异地恋的女朋友打电话了,另一个舍友音量外放在看电影,笑声很密集,应该是一部搞笑片。
孙敬出去洗漱了,邓泽端从衣柜深处把一个黑色的盒子拿了出来,输入密码打开,然后把装有两片核桃小饼干和干燥剂的一个密封袋放了进去,又放回原处。
舍友笑出了鹅叫,孙敬拿毛巾擦着脸凑过去看,也笑得很大声。
他忽然想起他说的关于“纸条”的那个推测,把塑料盒打开,翻动着看了看,果然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嘛,他又在痴心妄想。
今天好像找不到理由跟她说晚安了,邓泽端想了一会儿,放下手机闭上了眼睛。
跟刘宇约好的时间是九点,但为了起床时不影响要睡懒觉的季遥,温晋琅五点就起来了,在小区附近的早餐点吃了早餐,就去约定地点旁边的快餐店等着。
“现在都有直达村口的车了,以前就在镇里的车站停,还要再转车,可麻烦了。”两个人站在站牌旁等车,刘宇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琅琅你是不是很久没回家了?”
“没有啊,过年我还回去来着。”
“过年,大年?还是阳历年?”
“春节啊,我每年都回家过年的。”
“每年啊,我都没见过你。”
“我一般就待几天,而且不怎么出门。”
春节对于中国人来说是团圆的节日,三舅妈一家要团圆,外婆和外公在几个孩子家轮着来,至于她嘛,就只能回自己家了。
温晋琅挺不喜欢过年的。都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可是哪里对她来说才是家呢?
生她的地方?还是养她的地方?好像都不是。
在哪儿都觉得别扭,都像个外人。
温晋琅觉得成年后过得最顺心的一个年应该是婚后和邓泽端一起,不,是和他们的两只猫猫一起。
本来是打算在宠物店寄养或交给a市本地的朋友帮忙养几天的,后来终究是舍不得,一路走走停停开车把它们带回了家。
春节期间,除了跟着邓泽端出去见亲戚朋友顺便秀恩爱,其余时间她都在家里抱着猫追剧,有一天下了大雪,她就把猫带出去踏雪,画了一串又一串梅花。
后妈带着弟弟妹妹来村口迎她,她爸没来,她爸最爱讲那些长幼尊卑了,摆个臭架子,估计在家里等着她去给他“问安”呢。
她后妈这人怎么说呢,人挺好的,关键是对她弟好,就当亲儿子养,要不然当初她奶奶也不让她进这个门。
就是人没主见,很容易被人洗脑,尤其是她爸这样歪理一大堆的人,所以也不会看人,这不她第二次嫁人就遇到了她爸,再一次遇人不淑。
她的第一任丈夫,为了要一个男孩,不顾她的身体健康,让她两年内连着堕了好几胎,最后伤了根本不能生了。
然后那个男人就迅速在外面找了个姘头,等生下男孩后直接把人带回了家,把原配扫地出门。
她奶奶就是瞅准了她不能生育这一点,而且带来的是一个女孩,不然以后有了自己的儿子,还能对她大孙子好吗。
她弟又长高了,夹在她后妈腋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笑得有点羞涩。
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遗传自他们的母亲,那个长眠于此的女人。
自从她进城跟着外婆住以后,他们聚少离多,关系就渐渐疏远了。
不过他还是挺喜欢她这个姐姐的,因为她每次来都会给他们带一些乡下买不到的吃食和玩具。
“琅琅,来啦,车上冷不冷啊?”
“不冷,阿姨。”
“你看你来就来吧,又带这么多东西。”后妈接过她的包,拧了一下她女儿的胳膊,“干愣着干什么呢,叫姐姐啊,刚才怎么跟你们说的来着。”
“姐姐。”
“姐姐。”
“唉。”温晋琅笑着一一应下,跟着他们往村里面走。
后妈走着摸了一下她的手:“呦手这么凉啊,一会儿回去我灌个热水袋给你暖一暖。”
“琅琅中午想吃什么啊?我从你五婶的店里买了一只鸡,可肥了,一会儿咱们炖鸡吃,放点儿粉皮,我记得你可爱吃粉皮了……”
“你还想吃什么,走我领你去店里再买。”
“不用啦,这些就够了。”他们快要进门时,被对面一户人家的老奶奶叫住了。
拄着木棍削成的拐杖,佝偻着腰,笑出了快要掉光的牙。
温晋琅对她很有印象,太有印象了,经常一见面就说她没小时候好看了,或者说没她妈好看。
手往下一按,语气非常惋惜:“我记得你这么小的时候,刚到我腰,扎两个小辫儿,穿个小花裙,白白的,被小磊领着,哎呦小磊那个时候也好看得不行,跟从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小磊指的是她妈。
当着她后妈的面提她妈,温晋琅都不知道她这是情商低还是单纯的性格直爽。
“……怎么没以前好看了呢,也不是说你丑啊,就是总觉得差了点儿意思……”
每当这种时候,温晋琅都应付着笑,心想你赶紧闭麦吧。
活了两世,这么坦诚的人都少见。
温晋琅自认不是什么大美人,但跟“美”这个字还是沾亲带故的,尤其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大概是因为人靠衣装,那个时候她妈总给她买各种各样的花裙子,编各种花样的辫子,打扮得像个花仙子一样。
虽然她没有遗传她妈的冷白皮,因为混杂了她爸的土黄色,但在普通人中也算比较白皙的。
而且村里的人都干农活又不注重防晒,好多人一到夏天就晒得黑红,温晋琅往这些人中一站,白得那简直都发光了。
大概是因为这种种因素,她在这位老人的眼中变得不美了,或者说不惊艳了。
不过这一次,她眯眼笑着打量她,道:“变漂亮了。”
这人大概是情商突然开窍了,还顺带着夸了一波她后妈,他们站在马路边寒暄了好一会儿才进去。
院子里坐着一个人,穿着军大衣在太阳底下晒暖,她刚想叫爸,就听她后妈说:“你红婶子。”
女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打量着温晋琅,强烈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看不太清楚表情。
是刘二狗的媳妇,他们两家住的不远,但来往并不多。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快到饭点了。
她憔悴了好多,整个人泛着一股死气,一时间温晋琅没太敢认。
温晋琅记得前世她在刘二狗死后一年改嫁了,带着她还在上小学的女儿。后来她女儿考上了a市的大学,她后妈还让她照应下来着。
“婶子。”
她看着她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应了。
“你婶子今儿中午在咱们家吃,一会儿让她给你做西红柿炒鸡蛋,她做那个可好吃了。”后妈说着穿上了围裙,“菲菲,出去找找你莹莹姐,让她来家吃饭。”
果然,应该是后妈可怜她们母女俩留她们吃午饭。
她爸这种斤斤计较的人肯定不乐意,但是如果她后妈当着人家的面提出来了,面子就对他来说更重要了。
午饭的时候,妹妹领回来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又黑又小,脸蛋冻得红扑扑的,怎么让她也不吃温晋琅带回来的糖果。
她跟弟弟妹妹坐在一起,只敢跟他们说话,也不敢怎么动筷子,都是后妈把鸡肉夹了她的小碗里去才会吃。
她妈也不管她,只顾着自己吃,脸上一点笑也没有。
她后妈和她爸应该是已经习惯她这样了,该吃吃该喝喝,聊着村里发生的趣事。
可是温晋琅却颇不自在,一来是一直对着这样一张丧气脸很难不影响到心情,二来有外人在她不好意思开口跟她爸要钱。
下午三点半的车,一会儿吃完饭还得去各个亲戚家转一圈,那时候就没有机会说这个事了。
温晋琅看她爸喝着小酒心情还不错,觉得不能再等了,有些突兀直接提:“爸,你能不能给我点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