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太后不容易 > 第8章 断云残雨当年事
    周洵没说话。他望着眼前的精致菜肴,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在边关的日子。这个时候的玉门关,怕是已经下雪了罢,他闭上眼睛,仿佛依稀闻得到那漫卷的风沙和着冷冽的飞雪的味道。

    那地方苦寒,连吃一顿热汤水都是奢求,他记得塞在怀里的馒头,硬的像石头,他们要把它掰开,一块一块的含在嘴里,等着它略微化开,便一口吞下去。水冷的像冰,喝下去像是喝刀子似的,划得嗓子一阵一阵的疼。

    可还是有值得记住的事的。他为了让几个兄弟吃上一口肉,独自一人去找狼窝,那么多绿阴阴的眼睛在黑夜中盯着他,他倒没觉得怕,只觉得今天必定收获颇丰。如今想起来,真是,酒壮怂人胆。如果不是那人,恐怕他也没命回来。

    月圆的时候,他们几个聚在一起喝酒赏月。平日里他们惯常插科打诨,可那天,却谁都笑不出来。因为他想起一句诗,“可怜无定河边骨,又是春闺梦里人”。

    他一队的兄弟大多出身贫苦,不是军户就是家里犯了案子来充军的,没什么富贵人家。富贵人家的子弟也吃不了这个苦。

    他们大哥想起了家里的妻子,说他在家的时候也没对她怎样好,可这么多年了,她帮他照顾老人,帮他生儿育女,却从来没有半句怨言。他想,她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

    于是,他便想起了这么一句诗。他们不懂,他就讲给他们听。那天他们喝了很多酒,可谁都醉不了。他自嘲的笑笑,又不觉看向营帐的深处。

    月光如洗,渐渐与今日的太阳叠在一起,不知为何,周洵倒觉得今日的太阳都不及那日的月光耀眼明亮。

    “若大公子想留在长安,在下倒可代为引荐。”李承浚道,“羽林军大将军慕容康与先父是旧交,想来会卖我一个薄面。只是不知,公子是否愿做羽林郎?”

    “他哪有不愿意的?真是多谢公子了!”周徐清举着酒杯,站起身来,郑重道:“老朽敬公子一杯!”

    李承浚也忙站起身来,道:“伯父不必如此,大公子是……的亲大哥,便也是我的大哥。”

    周洵也回过神来,站起身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多谢公子!公子大恩,修寒这一辈子都不敢忘。”

    羽林军是皇室禁军,分为左、右两支,左羽林军驻守皇城,掌宫城门禁,亦是皇帝亲随,又唤做龙虎军。右羽林军统领府兵,司宿卫京师之职,又称豹骑军。

    李承浚道:“公子切莫如此。不若公子先去龙虎军中任职,也可多见见太后。龙虎军将军崔白人品端成,知人善任,公子在他手下做事,只要用心,两三年内必有所成。”

    “那就多谢公子了!”周洵道。他是真的舍不得那些兄弟,也是真的舍不得那人。

    只可惜,天意弄人。

    周洵望着她大哥略有些憔悴的脸庞和深深凹陷的疲惫的眼睛,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她不知道大哥为什么同意留在长安,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锦书这样的姑娘,小时候,他明明是最讨厌那样扭捏又娇弱的女子的。

    他说过,女子应当像大树一样,与夫君并肩而立,而不是做藤曼,只能依附于男子。

    周沅听着马蹄的“哒哒”声,心绪也飘得越来越远。她知道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也许连爱的人也可以改变,更何况只是喜好。少年时的心思往往做不得准。不过她并不担心,来日方长,她总有机会和大哥单独聊一聊,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自觉的看着手腕上的红玛瑙手串,红色的珠子冰冰凉凉的,捂都捂不暖似的,它们一直这样凉到她心里去,时间久了,她倒舍不得褪下来。

    周沅怀着心事看向窗外,一手捻着那些玛瑙珠子,一手摊开来放在裙子上。风卷着帘子吹进来,冷冷的沁在人脸上,有一种波诡云谲的意味。

    马车里是一片静默,怀王看着她兴致不高,只当她是累了,便也没说什么。只在路过朱雀大街的时候,笑着道:“你大哥做了羽林郎,也好进宫陪陪你,我呢,也有空去瞧朝朝和暮暮了。”

    李承浚本是闭目养神的,听了这话倒睁开了眼睛,道:“朝朝暮暮是谁?”

    周沅笑着道:“别理他,这两个定是春风阁里的姑娘,勾着你皇叔的魂呢。”

    怀王笑着摇摇头,道:“美人嘛,最难消受美人恩。等陛下得空了,皇叔带你出来玩玩,你就晓得这其中滋味了。”

    李承浚抬了抬眼皮,没再说话。

    车内又沉寂下来,约么过了半炷香的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怀王道。

    赶车的宫人掀开帘子,道:“回王爷,前面的路都堵住了,前前后后围了不少百姓,似是有人拦住了大理寺卿张大人的轿子,怕是有冤情要申呢。”

    大理寺卿张敏行,如果周沅没记错的话,他是崇德元年的进士。他年届三十才考中了进士,而且是勉强爬上了榜单,按理说,这样的人在官场上是走不远的,就算是去拜码头,恐怕也没什么大人物肯收他。

    这样的资历,又是普通人家出身,能混个外放的官职已然算是不错,他却留在了长安城,且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大理寺卿,除了他确实会破案子之外,若说背后无人扶持,周沅是不信的。可他似乎从未行过拉帮结派之事,也未曾听说他是谁的得意门生。

    至于他身后是谁,周沅没去探究过。不过他民望的确很高,百姓们都称他为“张青天”,民间也多有话本子写他的故事,周沅曾命人买来看过,大多是杜撰的案子,写的光怪陆离的,不过百姓就喜欢看这种怪力乱神的故事,拿来消遣也的确不错。

    周沅听过的他真正破的案子,有蜀中吴氏灭门惨案和京郊菩萨庙女尸案,这些案子布局精妙,犯罪手法高超,他能破这些案子已然很不易。

    有人拦他的轿子伸冤,也算是找对了门路。

    周沅本想嘱咐宫人等等,便听得李承浚猛地起身,丢下一句“朕去看看”,便走了出去。

    “陛下!”周沅喊道,话音未落,只看见李承浚青碧色的衣角已经从马车的车辕处滑出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周沅掀起帘子,只见外面人声鼎沸,热闹的不像样子。那伸冤的人并着张大人一起,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只能看见一簇一簇的人头。而李承浚行走之间仿佛颇有些章法,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我们也下去看看不就行了?你别急,陛下不是小孩子了。”怀王将帘子放下来,率先走了出去。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不觉感慨,长安城的人还是吃的太饱了些,连这种级别的热闹都能吸引这么多人。

    周沅很快躬身站在车辕上,她许久没见过这么多人,多少有些慌乱。怀王伸手扶她下来,道:“你就跟着我,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他拉着她的手,在人群之中穿梭。周沅本有所顾虑,可担心人多会走散,也就随着他了。

    几个家丁将张大人和苦主与看热闹的百姓之间勉强隔开一点距离。长安城的百姓一向素质很高,也自成规矩,他们坚信看热闹就是看热闹,绝不影响和干涉苦主,也绝不给张大人施加舆论压力。因此也没有使劲往里挤的,那几个家丁也不过虚装个样子。

    毕竟大家闲来无事,去戏园子看戏还要钱呢,这个比戏园子里的生动形象,还不要钱,大家都很知足。只盼着乖乖看热闹,热闹便能常有,不过永远别落在自己家里。

    怀王带着周沅挤进来,只见李承浚已经利利索索的站在张敏行旁边了。他似乎是示意过张敏行不要暴露他的身份,因此仍是张敏行问那苦主,他像是怕李承浚知道的不完整,便道:“你且将你的冤情好好说来,本官自会替你做主。”

    那苦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衣衫褴褛,面色黝黑,十有八九是庄稼人。他连着磕了三个头,哭喊着道:“求大人为小人做主!小人是京郊常善村的村民耿三,要状告范阳卢氏的大公子卢世蕃,他强占土地,鱼肉乡里,更是,更是害了小人的女儿啊!”

    他说着,将身后床板上的白布一把掀开,只见一具女尸露了出来,她面色铁青,神色惊恐,双眼圆睁,似是死不瞑目。她身上虽穿着衣衫,但隐隐可以看出脖子上、手腕上都是紫青色的伤痕,死状极惨。

    周沅大惊,强忍着看了几眼,终是不忍。

    怀王扶着她走出人群,柔声道:“你见不得这些,怎么还去看呢?也不顾及些自己的身子。咱们就在这等陛下罢,他年纪轻,最是嫉恶如仇的时候,这范阳卢氏怕是要遭殃了。”

    周沅点点头,抚着胸口,道:“若真是范阳卢氏所为,也太过了些。范阳卢氏也算是书香传家,怎么生出这么个东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