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新媳妇进门
那天钟彦出钱帮土地庙村的学校挖了井，然后就带着梁弯签好字的协议书走了。梁弯再见到钟彦是两天以后，他们从民政局登记出来，一起坐车回钟家老宅。
钟彦将几张A4纸递给梁弯，“这是你要的资料。”
“好，谢谢。”
梁弯伸手接过来，见纸上果然按照她的要求将钟家全部的家庭成员都列出来了。包括钟彦的四个姐姐，七八个外甥和外甥女，以及再底下一辈的孩子们——她稍微数了一下，大概有二十几位。
钟彦把头靠在座椅上，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反正你也见不到他们。我跟老爷子为了联姻的事闹翻了，今天你上门的事我只告诉了老太太。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老太太很和蔼，绝对不会为难你的。”
梁弯此刻担心的倒不是老太太的态度，而是被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的钟彦。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钟彦将口罩拉低一点，虚弱地摇摇头，“没事，只是一点感冒而已。”
梁弯可不觉得没事。钟彦今天像化了烟熏妆似的，连眼圈都是乌的，面色苍白，嘴唇却格外鲜艳。
“你不会发烧了吧？”
她想试试他额头的温度，可到底没胆子伸手，只得劝道：“要不我自己看这个资料吧，你先睡一会儿好不好？”
钟彦像没听到似的，继续说自己的话，“明天我就把我们结婚的消息放出去。梁家算计不成我，搞不好会狗急跳墙，转而找你的麻烦。上大学的事先往后拖一拖，你这几天就在钟家老宅老实待着，我有事要出国一趟……”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开始猛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梁弯听得实在不忍，“好，我会在钟家好好待着的。你先休息一下吧。”
钟彦也觉得自己很有些不舒服了，便不再强撑，“到了喊我。”便把头靠在车窗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车子出了市区，又开了近四十分钟，穿过一道琉璃金顶的牌坊，就上了山。梁弯从车窗往外看去，那路边树顶的残雪还没有完全化完，下午三四点的阳光映在上面，似一副无声的黑白水墨画，安闲静谧。
半个小时之后，车子停在了钟家老宅门口的停车场上。穿过高大的树丛，可以看见碧蓝的天空下面暗橘色的坡屋顶和底下浅灰色大理石的老虎窗。
“太太，让先生再睡一会儿吧？他已经两天没有合过眼了。”
前面开车的司机正是前天从小巷中“解救”梁弯的大崔。看着憨直鲁莽的一个人，实际上却心细如发，显然是钟彦的心腹。
梁弯看向钟彦，他身上盖着薄毯，头斜靠在车窗上，睡得正熟。口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浓墨重彩的眉眼。睫毛长而密，盖在他微微泛着青的眼睑上，沉重而憔悴。
“他为什么不睡觉？”梁弯悄悄问大崔。
大崔也小声回答，“绵城的生产基地出了点事，先生这两天都在那边亲自处理，想赶在出国前把事情解决完。”
“绵城？所以他是今天才飞回来的？”
“是，一下飞机就在车里换了套衣服，赶着和您去登记。唉，今天晚上他也睡不成，只能在车里过。明天一早八点他要和绵城的材料商开最后一个会，然后紧接着坐下午一点的飞机出国。”
“开车过去？不能飞到绵城吗？两个小时到绵城，好歹还能在那边睡一晚。”
大崔叹了一口气，“晚上六点以后就没有去绵城的航班了。”
梁弯想了一会儿，心中有了决定，“大崔，给你们先生买机票吧。等我下车，你别吵醒他，就这样送他到机场去。”
大崔惊讶地扭过头，“可是先生说要先把您安顿好，陪您吃过晚饭以后再出发的。”
梁弯将钟彦身上的薄毯轻轻往上拉了拉，“不用，我自己能应付得来。”
五分钟后，梁弯自己拎着衣箱站在钟家别墅的铁栅栏门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铃声刚响过三下，从旁边的平房里出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脸上有一道两寸长的疤痕，一只袖子空空荡荡的，隔着栅栏门问:“是哪位？”
梁弯努力镇定，“我是梁弯。”
老头盯着她的脸使劲瞧了几眼，面上渐渐露出惊讶的表情，“您是梁家三房的小姐吧？”
梁弯点点头。那老头立刻从里面打开了栅栏门，“请进请进……”
一边往里让着梁弯，一边还啧啧感叹，“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您跟梁三爷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您这头发也像他！我可再没有在第三个人那里见过这么好的头发啦！”
老头一路领着梁弯穿过花园间青色的石板路，朝主屋的方向走，“说起来我也有好几年没见过梁三爷了，听说他身体不太好，总在家养着。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梁弯有些尴尬，“我也有些日子没见他了。”
老头诧异地回头看了梁弯一眼，这才注意到她手中还提着个小小的衣箱，“不知梁小姐今天来我们这里有什么事？是过来见老太太还是老爷子？”
梁弯脚步顿了一下，“那个，其实我今天跟钟彦刚刚登记结婚。”
老头的表情瞬间凝固，半响才磕磕绊绊地问：“您，您是太太？”
梁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天，我的老天！”老头忽然就炸了。转过身朝着主屋狂奔几步，音量也提高了好几倍，“阿红！快快，通知老太太，太太回来了！”
吼完了又踉跄着跑回来，“太太，真是对不住！听说先生要带您回来，老太太从早上守到现在，就是没想到您会自己按门铃回来！这可怎么办，老爷子也不在家，去后山鹿苑看鹿去了……”
他伸手就要接过梁弯的箱子，却被梁弯轻巧地避开，“这箱子轻得很，我自己能提。”
她提着箱子脚步轻盈地往前走，老头一路搓着手跟在她身后，“这怎么好？唉，这怎么好？”
又见主屋那边没什么动静，气得小声骂道:“那老婆子也不知在做什么！平时骂她一句，隔着屋子都能听见。这会儿有要紧的大事，她倒装起聋来了！”
正说着两人已经到了主屋的门廊，老头赶着上前帮梁弯开门。大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胖胖的妇人冲出来与老头正好撞在了一处。
“哎哟你个疯婆子！”老头捂着鼻子骂道。
胖妇人却不管不顾地扯住他衣领子，“你刚才是不是说太太来了？在哪儿呢？”
梁弯有些想笑，看来这妇人正是老头先前喊的阿红。她几步跨上门廊的台阶，“我在这儿！”
阿红一下子愣住，瞪着梁弯不说话。新任的钟太太怎么看起来像个高中生一样？
她指着屋里恍恍惚惚地道：“哦，老太太，老太太在里面等你呢。”
梁弯绕过门口的两人，自己走进明亮开阔的大厅。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站在乳白色的沙发前焦急地朝门口张望。
梁弯是早就想好了的。这时放下衣箱，毫不迟疑地迎着老太太的目光径直走过去，利落地往地上一跪，“妈，我是梁弯。”
老太太被吓了一跳，慌忙扶住她的胳膊用力往上提，“快，快起来。”
另一个高瘦的妇人从一边快步冲出来，“老太太，起不得！这是新媳妇的进门礼，要奉了茶才能起来！”
老太太急起来，“那茶呢？”
高瘦的妇人转身就走，“我这就去泡！”
“好孩子，委屈你了，再跪一小会儿啊！”老太太一边仔细打量梁弯的长相，一边摸着梁弯的手轻声抚慰，转头又高声冲门口喊着：“阿红快进来！过来给太太拿个沙发垫儿！”
梁弯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此刻全放进肚子里去了。眉眼染上了笑意，“妈，不用垫子！我穿得厚，地上也不凉。”
阿红这会儿总算是缓过劲来了，赶着过来拿了个厚厚的垫子帮梁弯垫在膝盖下面，然后就和老崔一起站在一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那高瘦的妇人捧了一个茶碗过来。梁弯这才看清楚这个妇人大概五十多岁，一头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完美的发髻，走路的时候腰背挺得特别直，透着些优雅成熟的风韵。梁弯忍不住想，她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大美人。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问：“烫不烫手？要不要先拿帕子包上？”
“唉，我有分寸！”妇人显然和老太太很是亲密，将茶碗递到梁弯手上之后，回身笑道：“老太太，您还是先坐下吧！这茶可不能站着接啊！”
老太太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可不能怪我，我这不是第一次接媳妇的茶吗？”
旁边站着看热闹的老崔和阿红都忍不住捂着嘴乐。这边老太太刚坐下却又从沙发上弹起来，慌慌张张地道:“我红包呢，明玉！红包你给我放哪儿了？”
那叫明玉的高瘦妇人一怔，“在您房里，我这就去拿！”
这回老太太可找到机会数落她了，“你看看，这可是接过两个媳妇的人，今天反倒还要我来提醒她！”
看着梁弯的时候却又是一副慈祥的模样，“好孩子，你再等会儿啊。你明玉阿姨年纪也大了，不像年轻时候那么靠谱了，将来这个家还得交给你掌着才行啊。”
阿红在一边打趣，“老太太，这茶还没喝呢就安排人干活，是不是早了点？”
老太太也笑起来，爱怜地摸了摸梁弯的脸，“可不是。这孩子还小着呢，这事等她大点再说。”
等明玉将红包拿来了，老太太接过来就往梁弯手里塞，“好孩子，红包给你。”
明玉赶紧上前拦着，“老太太先接茶，接茶呀！”
梁弯双手将茶碗举过头顶，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妈，您请喝茶。”
她的笑特别好看。嘴角往上挑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睛里似落满了星星。脸颊上的酒窝平时看不出来，此刻却像盛满了玫瑰色的糖浆一样，往外满溢着甜。
老太太似乎被这个笑容晃花了眼，接过茶碗就那么端着也不喝，只顾咧开嘴笑着，“哎哟好好，好孩子，我的乖乖……”
明玉等了一会儿，见老太太和梁弯只知道看着对方笑个没完，忍不住又干咳一声，“老太太，喝茶！给红包！”
老太太被她一下点醒，赶紧端起茶碗痛快地一饮而尽，然后拿起红包递给梁弯。梁弯也不忸怩，双手接过，甜甜地道了声：“谢谢妈！”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亲自将梁弯扶起来，越看她越喜欢。于是带着不满转头问明玉，“这红包里头包了多少？怎么摸着这么薄呢？”
明玉无奈极了，“老太太，这包多少都是有定数的，怎么会薄呢？”
老太太却不依不饶，“不行不行！不能让孩子白白跪一场！你去把我的小金铃儿拿过来！”
明玉叹了口气，只得又往老太太的房间翻柜子去。
她刚离开大厅，就从一边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用质问的语气道：“谁来了？我怎么听说要动小金铃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