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平稳的拐进主干道，坐在副驾驶的少年右胳膊拄着窗框右手托着腮，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他不说话的时候，侧颜到脖颈的线条显得高傲而优雅，很是赏心悦目。
那个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白色背包就那么随意的仍在脚底下，背带还被踩在脚下，看的绍轩都有点心疼，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A货。
“几点的飞机啊，帅哥。”绍轩随口问道，干他这一行的，不健谈的比较少，而且通常是要他主动找个话题，乘客主动开口聊天的毕竟还是少数。
“十点。”语气依旧非常冷淡。
“那早着呢，肯定来得及。”绍轩却语气轻快，毫不在意少年的冷淡。
“嗯。”少年祭出了终结话题常用语，这下优秀的服务行业者绍轩先生也一时间接不上话了。
“哦对了，你把——”安全带系上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少年衣兜里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少年被突然响起的铃声弄的有点焦躁，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手机响个不停，少年的表情也是越来越难看。
虽然神色不悦，但他还是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女声，绍轩听不清说了什么，但似乎是英语。
“I‘m now on my way to airport…”虽然绍轩自己的英语不怎么样，但还是能够听出少年说英文的发音非常的流畅好听，只是语气和态度依旧不怎么好，看来这种带刺的态度也不仅仅是对他，绍轩稍微找到了点安慰。
电话持续了很久，大多数时候都是那边再说，他偶尔才回一句，只是那好看的眉头始终蹙的很紧，满脸掩不住的烦躁。
绍轩把车子里广播电台的声音调到很小，相当八卦的努力从少年流利的英文里分辨am is are以外的单词，试图破解对话的大概内容。
只可惜以绍轩荒废多年的英文水平，只能听出来少年对这趟出国的行程很不满意和他十分非常很不高兴这两件事来。
两人的对话似乎不知不觉间进入了白热化，从少年的越来越高的回应音调和电话那头女人尖锐的语气来看似乎是在为什么事情争执，绍轩抓住一个熟悉的短语，shut up，绝对是吵起来的节奏啊。
“stop！”正听得聚精会神分辨单词的绍轩突然听到少年拔高音的一声，下意识一脚刹车就踩了下去。
咚，与轮胎摩擦地面尖锐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少年脑袋磕到风挡玻璃的闷响。
他本来个子就高，因为情绪激动，刚才又坐的笔直，所以这一下撞的也是相当结实，少年揉着脑袋嘶痛，下意识的发出一个语气助词，“操。”
绍轩很尴尬，他也开了两、三年车，还真是没碰上过这样的事， “不好意思，那个...你把安全带系上吧。”
少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眼底泛起一抹因为疼痛而涌起的湿意，电话那头似乎也听出了这边发生的事情，女人语气急促地追问着什么。
所有耐心似乎已经在那一撞之下彻底用尽了 ，少年他深吸了一口气，放弃了跟电话那端的争论，咬牙切齿的对着话筒一字一句蹦出四个字，“去，你，妈，的。”
然后毫不犹豫的按掉了电话。
车子再次缓缓的启动，绍轩用余光看了一眼，少年白皙的额头一片红，心里有点愧疚。
姜译觉得自己烦躁的快要窒息了，他伸手扯了扯帽衫的衣领，又按下窗户，才觉得外面微凉的夜风让自己稍微舒服了一点点。
摸出一根烟，打火机却几下都没打出火，操，他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又冒了上来，挥手就把打火机顺着车窗丢了出去。
刚想把被他团了的烟也扔出去，突然一只修长漂亮的手伸了过来，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个打火机。
姜译的气顺了点，接过打火机，重新点了一根烟，狠狠抽了一口。
这个司机很识相的没再搭话，姜译也没心思再去计较刚才他突然停车的事情。
一根烟很快抽完。
车子平稳的驶进江畔路，7点多的天色已经非常昏暗了，宽阔的江面映入眼底，连空气里也带上了一些氤氲的水汽。
姜译心里的犹豫终于在此刻有了结果，“司机，掉头——”机场两个字还没说出来，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司机疑惑的看过来，姜译皱眉正要按掉电话，来电显的名字却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电话上显示的是两个字，姜忱。
心口好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那两个字如同一道利刃，一瞬间切割开那些压在他身上让人喘不过气的烦躁。
姜译突然觉得自己紧张了起来，连呼吸都有点急促，他依旧是皱着眉，盯着那个名字的眼神却有点复杂。
两年了，上一次姜忱主动给他打电话距离今天，已经两年了。
永远都是要他再三犹豫后主动打过去，那边才能想起来还有他姜译这么一个人。
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老半天，终于按下接听键。
“哥？”他不经意间放轻的声音里透着点不可思议和微不可查的惊喜。
“埃米说你不肯去尼斯参加夏令营，还骂了她？”电话那头的声音音色低沉，却带着一种高贵的清冷，语气平静的让人有些发寒。
姜译直觉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某根绷紧的弦啪的一下就断了，就像悬崖绝壁边旁凝望深渊的人被最后一指戳在了脊骨上，整个人骤然间坠落深渊。
那些在心底徘徊了不知多久的烦躁和就像遇到了一个突破口，瞬间决堤，被压抑的负面情绪就像潮水一般一股脑涌了出来。
“我他妈都上大学了，参加个屁的夏令营啊，她挺厉害啊，找你告状？我就骂她了怎么的吧？”那些因为接到姜忱电话而产生过的最后一抹喜悦心情被姜忱这两句质问粉碎了个彻底，他感觉自己胸腔都要炸开了，心的那股火简直都能噌的窜出车顶，连拿着电话的手都气的哆嗦了起来。
“你在中国上学，学会的就是脏话和辱骂女人？”电话那头的质问依旧是清冷平静的毫无波澜。
姜译气的连呼吸都重了起来，“哥，你打电话就是来质问我为什么骂你秘书？”
对面沉默了片刻，“小译，你既然学的是法语，埃米只是想让你去尼斯交几个朋友，我看过那个夏令营的名单和行程，都是跟你年纪相仿的人，你完全可以当是一场度假。”
“去他妈的度假！我在法国待了好几年她不知道就算了你也不知道么？别说那么冠冕堂皇，你不就是想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打发了省着我给你添麻烦么？”姜译语气很冲，眼底全是暴躁，无法控制的将那些累积了不知道多久烦躁和不甘在此刻一股脑的宣泄出来。
说到这，他声音突然顿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才一字一句的说出了下一句话。
“姜忱，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两年了，他早该想明白，什么为了他好，什么以后他就会懂了，撕开了所有的冠冕堂皇，就只是不想见而已。
话筒那边的沉默，持续良久。
就在一旁试图假装自己不存在的绍轩都在怀疑电话是不是已经挂断了的时候，话筒那边传来男人依旧平淡的声音，“小译，你还小——”
“我他妈十八了，姜忱。”姜译爆发式的语气打断姜忱的话，“我不像你，他们俩从来没把我当儿子看过，我以为你不一样，不过现在看来你也就是把我当条狗，用的时候招呼过去，用不上了就他妈打发的远远的，不是么？啊？”
“姜译！”话筒那边的突然尖锐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情绪上的波澜，“我是你哥！我——”
“对！你是我哥，养了我这么多年你他妈也不欠我的，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也学学他们俩，别他妈再管我的任何事！”姜译几乎是喊着说完了这句话之后，眼神发狠，猛的把手机顺着窗就扔了出去。
手机划出一道高高抛物线，哗啦一声掉进了江里。
绍轩差点又是一脚刹车踩上去，不过鉴于那个手机怎么想都拿不回来了，他收回了已经放在刹车上的脚默默的加了一脚油继续开车。
“停！”姜译嘴唇哆嗦着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息心底的怒火。见司机没反应，突然暴躁的大声吼了一句，“我他妈说停车！”
吱嘎，咚。
汽车摩擦地面的声音和姜译额头亲吻风挡玻璃的第二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操。”这次姜译骂得是一句真、脏话。
绍轩这回也是真的尴尬了，让同一位乘客撞两次风挡玻璃，显得他好像驾驶技术有问题似的，实在是这边新修的沿江路没什么车，他也不可能四五十迈晃悠，又正在加油。
憋了半天，绍轩蹦出一句，“......我刚才就说让你系安全带来着。”
姜译没搭理他，一把推开车门，因为用力过猛，脚下的双肩包也被他踢了出去。
“去你妈的！”姜译的烦躁早已破表，泄愤似的一脚就踢飞了那个双肩包。
双肩包划过一个比手机低了不少的抛物线，殊途同归的在江面上砸出一个大水花之后，缓缓沉底了。
姜译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会把包踢飞那么远，意外之下，心底的那股火气一滞，望着江心忽然就有些发怔。
微凉的晚风轻拂，轻柔缓慢的一点点吹开他心头的烦躁和怒火，彻底发泄过后，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大块。
姜译心底突然涌起一股茫然，姜忱会生气么？
姜译不知道，他好像就没看过姜忱生气，连刚才那种说话的语调都少见。
要是知道自己惹姜忱生气，那女人会生气吧。姜译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沈雪秋，明明他跟沈雪秋连熟悉都算不上。反正也无所谓了，如果可以，沈雪秋大概希望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姜译这个人。
姜忱那样的人，即使生气了，大概也不会像他这样歇斯底里吧。
真是...难看的要死，姜译突然莫名的自我厌恶，这个样子，在姜忱眼里，一定难看的要死。
身边递过来一只烟，姜译茫然的顺着那只烟看了一眼，是那个驾驶技术很一般的帅哥司机。
姜译接过烟，司机默默的给他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根。
两个人就那么站在河边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谁也没说话，只有江心的波涛声和风拂芦苇的摇曳声。
太阳彻底遁入地平线，夜风透着点寒意，江畔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天光暗淡的江畔，只有指间烟尾处的火光在明灭乎闪。
不知道是眼前的夜色太过宁静，还是那些憋在心底的烦躁彻底的发泄了出来，亦或者此时此刻身边的人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没有问任何问题。
姜译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悲戚。
也许他早就不该奢求能从姜忱那得到什么，姜忱对他已经尽到了责任，姜忱不欠他的，那个一直奢求的人至始至终就是他自己而已。
“阿嚏。”一阵夜风吹过，姜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回车里吧，这会儿挺冷了。”绍轩招呼他，也没等他回答，率先绕回驾驶室，发动车子。
姜译默默的跟上了车，默默的系上了安全带。
绍轩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不去机场了吧？”
“嗯。”姜译轻轻的应了一声。
“回k大？”
“嗯。”
车子调了个头，拐回来时的路上。
收音机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温暖的车里弥漫着淡淡的天竺葵的馨香，让人觉得很放松。姜译有些出神，他上车的时候却压根没注意这股好闻的味道。
就像是他的人生，也因为姜忱，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了许多的风景。
以后，就这样吧。
“我能问个问题么？”绍轩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车子里的宁静气氛。
姜译皱眉，还是回了个“嗯？”
他此刻不想说任何自己的事情，但是刚才这个人陪自己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如果在适当范围内，似乎也可以说点什么。
“我就是问问，”绍轩此刻的语气深刻体现了一个服务从业者顾客是上帝的优秀服务态度。
“你手机也扔了包也扔了，不耽误你付车钱吧？”
这个完全跳出姜译想象范围的问题让他先是一愣，然后在司机先生温和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表情下，脸刷的一下白了。
姜译尴尬的摸了摸裤兜和衣兜里，只摸出一包还剩下两根的烟。
操，身份证、护照、银行卡还有寝室钥匙，全他妈跟双肩包一起掉河里了。
绍轩看姜译的动作表情就猜到了这个结局，不过他脸上仍是微笑，保持了一个服务行业者的人道关怀，“寝室还有同学在吧？车钱倒是小事，有地方住吧？”
姜译脸色更白了，寝室三个室友早就走了，应该说学校里都没剩下几个同学了，而且他这幅狼狈样子一点都不想出现在学校里，也不想出现在任何一个朋友面前。
现在彻底冷静下来了，姜译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来回滚动。
冲动真他妈是魔鬼。
突然看到手腕上还带着的表，姜译心里总算落了点底，斟酌了一番他轻咳了一声开口，“那个....我身份证掉河里了，你帮我开个宾馆吧，明天我去补卡连车钱一并还你。”他说着摘下手表放在中间的扶手盒上，“这个抵给你。”
没想到对方提出这个要求，绍轩一时间有点怀疑这小少爷是不是脾气太差，人缘不好。一般人正常操作都是回学校投奔同学吧？
再不齐也有个朋友什么的？
用余光瞟了一眼那块表，不是他认识的牌子，那是一块宝蓝色表带、蓝色指针，表盘里面有很多复杂的机械罗盘的手表。乍一看上去花里胡哨的，看做工就知道肯定是值钱货，但具体的品牌是什么对于绍轩来说就有点超纲了。
“表就不用了，我今天刚好也没带身份证。”绍轩在红灯前停下，转过头目光突然落在姜译还没消退红肿的额头上，犹豫了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在我家凑合一晚？明天一早我直接拉你去补办身份证。”
绍轩说完就觉得好像有点唐突，也不知道自己是对他磕了两次脑袋感到歉疚，还是看到他刚才的样子总觉得有点可怜。
尤其是少年对着电话吼着他们从没把我当儿子看的时候，他瞥见了少年眼底难掩的悲伤。
大概有钱人家的生活也不好过吧。
不过这样冒昧的邀请一个陌生人去自己家，好像多少有点尴尬，这也多亏了是个男的，这要是个女的自己还不得被怀疑图谋不轨啊？
“行，那就麻烦了。”姜译倒是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对方怕他跑了，一口就应了下来，他现在心里烦闷茫然，也挺不想一个人待着的。
姜译答应的这么爽快倒是让绍轩很意外，他还以为这小少爷得挺难伺候挺矫情的，“怎么称呼？我叫绍轩，车干轩。”
“姜译。”
绍轩听了那么长时间的八卦，当然知道他叫什么，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的，“哦对了，我家有个漂亮的小公主，你不介意吧？”
“啊？哦，不介意。”姜译一愣，诧异的看向绍轩，“你多大了？”
“25，比你大7岁呢，你可以叫我轩哥。”话题终结者姜译小少爷竟然提出了问题，绍轩挺高兴。
姜译仔细端详了一下绍轩，有点意外。第一眼看到绍轩倚着车门抽烟的时候，他以为这位年轻的司机也就是二十出头。
绍轩五官看起来很柔和，有种特别的安定包容的气质，是那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非常顺眼的类型。
没想到不但长得很帅，还挺年轻。
姜译想象了一下他女儿的长相，觉得应该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难道是个单身爸爸？
“几岁了？”
“嗯？”
“小公主？”
“半岁多了，正淘呢，每天上蹿下跳的，挺淘气的，就是有点掉毛。”提起主子，绍轩语气都愉悦了几分。
“......”神他妈小公主，原来是只猫？
姜译一瞬间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