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捕风者 > 第7章 赫拉不说话(上)
    阶下,一把黑伞被大雨压得几欲断折,伞下的人牢牢捏住伞柄,拎着保温桶一步步从湿滑的阶梯走上来。

    在他放下伞,露出眉眼的那一瞬间,左思呆愣在原地,目光无法从他脸上挪开。

    然而对方收伞的动作并未停顿,只是淡淡地扫了左思一眼,把伞放进伞架,与左思擦肩而过。

    左思凝视他的的背影,指尖紧张的攥进掌心。

    “认识?”邹木易问。

    左思没有回答,直到男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把身子转过来。

    “我们走吧。”

    男生左额上贴了一条创可贴,不过无碍别人被他的面部和身姿吸引。他的发梢还带着外面的水珠,眉眼里也浸润着露气,这使他身上刚硬的线条稍微柔和一些,眼珠和发色比平时更深,像浓墨染就,皮肤是健康的油麦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看起来很凶。

    “哎呀,晏铸!”抱着文件夹的年轻护士开心地走过来,她眨眨眼睛,“给护工送晚饭?”

    晏铸自听见有人叫他的那一刻起嘴角就露出细微的弧度,堪称冰雪消融后的那抹鲜绿,整个走廊都变得明媚温暖。

    看热闹的众人发出满足的叹息:小伙子早这么笑多好,真好看呐……

    “曹姨辛苦一天了,我来换班。”

    “那你快去吧。”

    “好。”

    曹春梅是晏铸请的护工,专门料理他的母亲。

    “要是换做我,早就崩溃了吧……”

    母亲昏迷不醒,卧床将近半年,他父亲在他还未懂事时就去世了,年仅十五岁的晏铸一边完成学业一边工作赚取医疗费用,虽说学校体谅他家状况允许他上半天课,但也够他受的了。

    同龄人在做什么呢?

    护士颇为同情地叹口气,走回病房。

    “曹姨,”晏铸打开房门,对坐在板凳上看电视的中年女士说,“吃饭了。”

    曹春梅看到救星般呼出口气:“总算来啦!”

    她站起来一把接过晏铸手里的保温桶,面容亲切地问:“你吃了没有?外面雨下得很大——哟,淋湿了,快去卫生间弄一下,别感冒了!”

    晏铸笑着说:“我会注意的。你去休息室歇一会吧,这里有我。”

    曹春梅打个哈欠:“那好,我先去吃饭,你陪你妈妈说说话。”

    晏铸点头。

    送曹春梅出去后晏铸关上房门,屋里比外头要热,他脱掉外套随手挂在衣架上。

    她静静地沉睡着,皮肤蜡黄,两颊深深凹陷下去,骨瘦如柴。

    晏铸走近她,细细检查一番,按例嗅了嗅她周身的气味,发觉没有异样——曹春梅这个护工请得还算适当,做事比前两个人都要踏实,没有敷衍和虐待。他放下心来,手指轻柔地拨开她额上细碎的绒发,俯下身子,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黑色细窄的编绳被金属项坠拖下来,晏铸睁开眼睛,离开母亲,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那是一个圆形项坠,玻璃球般大小,下端有一个按钮。晏铸把它按开,里面藏着一张少女的相片。

    照片很模糊,只有头脸。她展颜笑着,眼眸里写着狡黠与自信。

    这是她在人前的笑容,私下里的小动作以及只有面对他时才会展露的羞赫与不安他没有办法拍下来,只能印记在脑子里。

    “……左思。”

    如此不堪的我……没有办法去面对你……

    左思……

    左思。

    印着蓝色郁金香的床单上洒染有斑驳的血,床头柜上那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水晶鸭子静静地凝视着窗外。

    程江新买的裙子被扯得七零八碎,窄小卧室里的气味难闻得令人作呕,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被揍得太狠,后脑勺沉得似乎要压穿床板砸到地上去。

    他这回纯粹在对她施行暴力/发/泄。

    中间有好几次程江以为已经死了,结果又反复痛得苏醒过来。她感觉,她连害怕的气力都没有了。

    事后,他道了歉,温柔地为她包扎伤口,并且临走之前还亲吻了她的嘴唇——他的唇瓣那样柔软缠绵,完全感受不出这是怪物的嘴唇……他还是留有余地的,没有用拳头攻击她的脸,身上的伤痕大多是用刀子和牙齿弄出的皮肉伤。

    在他说出“对不起”的那一刻程江已经原谅他,更别提临走前他所施展的那个吻了,所以程江现在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今晚的工作该怎么办,她该怎样向左思解释她这满身的伤痕。

    她有点想上厕所,一动才发觉脚踝还被绳子和床尾铁架捆在一起。她动不了了,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解开绳子。

    客厅传来开锁的声音,很快她的爱人提着饭盒走进来,面容关切地坐在她身边,动作轻缓地把她扶起来,让她的上半身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小程,我给你买了粥。我喂给你吃,你原谅我,好不好?”他低沉的声音极具魅惑力,说老实话,程江感动得有点想哭,她抿住嘴唇,轻轻点头。

    恋人松了口气。揭开盖子,把粥吹温,一勺勺喂给她吃。

    这是她最爱吃的山药瘦肉粥,她的面颊逐渐红润,也有力气用带笑的眉眼抬头看他了。

    “真乖。”恋人低头亲了她一口,“有力气聊天么?”

    “有。”程江沙哑着声音回答。

    “前些日子太忙,没来得及听你讲工作上的事情……我记得你说辞掉工作去做模特,谁的模特?”

    “左思。”程江蹭了蹭他的胸口,“她是漫画家。”

    “是么。”彭姜宇的眼眸变得暗沉,“你有跟她提过我么?”

    “没有,她这个人沉闷得很,几乎不跟我讲话。”

    “那……今天晚上怎么办?”彭姜宇的语气里充满自责,“对不起,我应该控制住自己的。”

    “没关系,我不怪你。”程江像是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我爱你,我原谅你了。”

    “谢谢。”彭姜宇捉住她的手,轻轻吻着。

    “今天晚上我去搅局好不好?”

    “什么?”程江不解。

    “否则你的伤势不就被左思看到了?她会吓得报警的。”

    “可是……”

    “你放心,不会得罪她的。”恋人凝视她的眼眸,“相信我,好不好?”

    “不好。”程江撒娇般转过头去,错过了那一瞬间在他眼睛里燃烧的杀意。

    “除非你帮我洗澡。”

    “呵,原来是这个……”他的唇贴上程江的耳廓,“当然可以。”

    参加完追悼会后他去琴行弹了两个小时的钢琴,体内没有任何异状。那么果然是因为左思。

    一股难以控制的暴怒之火几乎要攀住他的咽喉冲出来,他只能去找程江。在去的路上一个小孩子大叫着撞上他,棒棒糖粘上他新买的裤子,紧接着又足足忍受邻家大妈长达半个小时的絮叨,等最终见到程江,子弹早已上膛——真是可怜,不过她到底原谅了,他再难找到像程江这样贴合他的盖子了。

    电话铃聒噪个不停,彭姜宇拧紧水龙头替程江去接电话。

    “喂?你好?”

    “你好,”对方一开口彭姜宇就听出这是谁的声音,“我叫左思,可以让程江接电话吗,我找她有事。”

    “她在洗澡。我是她男朋友,事情告诉我也一样,我待会儿转告她。”

    “好。”对方捂住嘴咳嗽几声,接着说,“请告诉她我生病了,今晚不用过来。”

    “……”

    “喂?”

    “我会替你转告,请好好保重身体。”

    “谢谢。”

    左思晕晕乎乎地挂断电话,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去厨房倒水喝。

    她回家以后突然发烧。左延在局里忙得够呛,好多天没有回家,就连电话也是趁吃饭的间隙打的。左思裹着一张花毯子,一口气干掉一大杯温水,紧接着又全部吐出来。

    还是得去医院。

    她的手扶住墙壁,强撑着身子一步步挪去玄关——“铃——”电话铃的声音在病人听来格外刺耳,她沉重地呼吸着,抓住话筒。

    “左思呀,你在家吗?”

    听见好友熟悉的声音,左思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怎么了?”对方敏锐地察觉到左思情绪不对,紧张地问,“出事了?”

    “我……好像发烧了。”左思拿毛毯擦拭眼泪,哽咽着说。

    “你一个人在家?我马上过来!”

    “可是……你不是在学校么?今天星期四……”

    “管它鸟蛋!宝贝儿,你等着我!”

    电话挂断。

    左思撑着电话柜歇息几分钟,随后挪动身子想要去沙发上歇息,结果摁住电话柜的手刚一悬空整个人便朝前栽跌下去。

    好像有人接住了自己,额头贴上一只冰冷却分外有力的手掌,身体被人扶住……她想睁开眼睛去看,但却没有力气,周围陷入最原始的混沌,却在哪里散着微光……

    指尖触碰上她滚烫的脸颊,她迷迷糊糊地抓住那只手——那是男生的手,年龄不大的样子……

    她的身体变得很轻,仿佛躺在摇摇椅上。梦里的黑暗并没有给她带来恐怖的体验,因为那道发着淡光的影子一直萦绕着她,以一种舒适的、令人心安的方式,于是病痛在那一瞬间被短暂地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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