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十八
以前看那些缠缠绵绵你侬我侬的长篇电视剧，那些讨论剧情的小姑娘们总念叨一句“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夸它太美太妙。而代飞却不知道怎么，总调侃小姑娘们太容易满足，要换了自己，就应该是“悄然低眸，那人却在身侧之中”这样才好，每每这个时候，便引得一帮女同事骂他没文化。
可此时看着眼前的孟磊，代飞突然觉得暮然回首也很好......
代飞一时心乱如麻，有心想问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却又不敢轻易开口，害怕这是自己的梦境，怕惊扰了周公，撤回这幻象法术......
代飞忽然想起自己年幼时，自家山后的那颗枣树，每次到了初秋时分，那颗枣树上便挂满了青色的脆枣，风一吹，荡起秋千的小枣你推我我推你，不甘示弱地比试着谁的力气更大，偶尔抓不稳的几颗不甘地挣扎着掉了地认输投降，高高挂着的那些便愈加得意地左摇右摆炫耀着......
每天放学后，代飞都会与村子里那些孩子们上山挖野菜，路过那颗枣树时，那些调皮贪嘴的孩子们看见挂在枝头好看的果子就食欲大起，起哄着便就地取材折下矮处的树枝，把那些原本骄傲地挂在高处的小枣给强行打落了下来...阻止不了的代飞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同龄的孩子们不知道这些枣此时还不曾熟透，入口皆是涩涩的味道，咬了一口还来不及咽下去就“呸”地一声吐了个干干净净，把剩了一半的枣扔在地上，跺跺脚便回家了。
每次这个时候，代飞便会把他们吐掉的枣捡起来拿回家，削去残留着的果肉，把小小的枣核一颗一颗清洗干净，然后用自己画画用的彩笔给它们涂抹上各种各样的颜色，细心地装进自己捡回来的玻璃罐里。再把那些揣进兜里带回家的完整小枣放进自己种的仙人掌旁边——有了这么强大的保护，等过些日子，它们应该就可以长大了吧，小代飞心里想着，也就更加期待它们快快长大...
脆枣不像其它的水果，那样大而显眼，枣核更是又小又丑，可代飞就喜欢收集这些——把它们洗干净涂上颜色，再看着它们小小的身体一颗又一颗的加入更多家庭成员，慢慢地变的越来越多。这个时候，代飞便满心欢喜的看着这些五颜六色的小家伙，告诉它们自己会让它们拥有更多的亲人朋友，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让它们填满那个并不算大的玻璃罐子。
而以为放在仙人掌旁边就可以得到庇护的小枣，代飞没有等来它们的长大，那个玻璃罐里，也没能再收集更多的五颜六色的枣核。还来不及完成答应它们的事情，代飞就已经离开了自己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家......
他怎么这么疲惫，黑眼圈怎么好像更严重了些，公司太忙没休息好么？
他身上怎么是湿的，在外面淋雨了么？会不会感冒啊？
他是不是很久没有歇一歇了，怎么都没时间把自己往外冒的胡茬给修一下呢，也太不像25岁都不到的年轻人了吧...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你长的那么好看，有没有胡子都年轻都好看……
看着就在眼前的孟磊，代飞心想，原来，不见了的是可以找回来的吧…...
见代飞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发呆，孟磊神色微变，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燃烧着，于是便朝代飞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碰一碰他，却在即将要触碰到代飞的脸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过了那么一瞬，孟磊抿了抿唇，便把自己的手指拽成拳收了回去...
代飞还在持续掉线的状态中，并没有看见孟磊的动作，而这一切却被刚刚起床找水喝的艾依依尽收眼底......
孟磊收回自己的视线，低下眼敛去所有情绪，片刻之后再抬头望着代飞，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已经不见...开口又还是那个硬邦邦的孟三石：“你的手机。”
意识到不是什么仙术梦境，而是孟磊本人真的站在这里，代飞顿时语无伦次了起来：“你...孟...石...石头，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句话说的是支支吾吾，呈的却是代飞连日来惶惶不安的心。
孟磊闻了闻代飞身上还未来得及散去的酒味和烟味，微微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代飞回过神，吸了吸鼻子，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窘迫不已：“那个，不是，我没喝，是同事喝的，我不喝的......”
孟磊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地上，沉默不语……
窗外的雨声渐渐地越来越清晰，配合着墙上的复古式时钟传来的“滴答，滴答”声，房间内安静极了，安静到代飞以为还是在医院里，孟磊坐在窗前看书，自己躺在床上一边吃着他给自己洗好切块的水果，一边看着手中的笑话大全，偶尔看到兴起时，就喊着：“哈哈...石头，来，我给你说个笑话，听着啊......”
每次这个时候，孟磊便会合上手中的书，抬眼望着明明不好笑却笑的前俯后仰的代飞......
看着孟磊还是保持刚刚的姿势，手里拿着自己的手机一动也不动的，代飞想让他跟自己多说说话：“你怎么会知道我住这里？我手机怎么在你那里？”
孟磊站起身来，开口说道：“章枫让我帮你把手机送回来。”
章枫？他不是电话根本就打不通么？还有，他怎么知道我手机在哪里？
代飞心下觉得奇怪，却又因为这一时之间太多纷涌而至的念头，将他搅得根本想不出来里面有什么问题......
看着孟磊，代飞笑着说道：“你在燕城呆多久啊？”
“待会儿就走。”孟磊回答。
代飞以为他是过来办事，要急着赶回公司，便失望地低下头：“噢…这么急啊...”
过了片刻，仿佛想到自己好像都还没有好好地请他吃过饭呢。燕城美食向来以还原食物本真的味道而闻名，美食排名更是全国前三甲。
孟磊之前忙着照顾自己，不但没有睡好，吃也是陪着自己吃的那些药汤素食。
想到这里，代飞立马回复神采，眉眼带笑地看着孟磊：“嗯，你公司事情太多，太忙了吧。你等我两分钟，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怎么也要让你......”
孟磊看着代飞，神情呆愣了几秒，下一刻不知怎么地，突然靠近代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让我和岑宁见面，是么？”
不等代飞解释，便拿出手机：“号码。”
代飞后来想过无数次，自己如果当时清醒一些，不听他的，或者自私一点，不把岑宁的号码给他，又或者勇敢一点，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感受该多好，可惜已经错过了最佳作答时间，不可能再让他重新回答一次......
就像终于找到被锁着很久的宝箱一样，费尽心思打开一看，里面没有任何珠宝财物，满满当当的全是孟磊的一板一眼，点点滴滴。
为什么自己最近魂不守舍，为什么自己一反常态地想去公司呆着，为什么自己总是看见眼前这张明明没什么表情的脸却总是能让他莫名开心？
情不知为何所起，只道是遇得一人，为之欢喜，辗转反侧，思之念之。为之惆怅，盼之如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看着孟磊冷冰冰的眼神，听着他硬邦邦的话，代飞那平日里让所有人都佩服不已的回复系统，此时彻底陷入瘫痪…...
然后在代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情况下，他便好像智能机器人一样木纳地打开手机，按照主人发出的指令毫无波澜地把岑宁的电话号码发给了孟磊，甚至还异常平静地把岑宁的微信名片也发给了他。
孟磊接收名片，储存号码，全程毫无情绪甚至看没有看代飞一眼。只是在要离开的时候，把钥匙递给了代飞。
接触到手中冰凉的触感，代飞张嘴想问，钥匙怎么会在你那里？孟磊却道了声谢谢，便转身离开...
代飞呆呆的坐着，像被人抽走所有意识一样，毫无反应……
雨点声敲打在窗外，代飞猛地惊醒过来，便急忙想要追出去告诉他外面有雨，你带伞了没有，着急着就要起身，没发现自己蜷缩在沙发里的腿早已经发麻，此时突然起身的动作，双腿毫无力气支撑，“扑通”一声扑倒在了地上。
“组长！”看着明明应该在睡觉此时却满脸紧张地向自己扑过来的艾依依，代飞脑子里一片混沌，一动也不动了……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晚一样，代飞哭着喊着跑着要回家，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着回家的路，年少的代飞只能站在连星星都不肯光顾的夜里，站的累了就坐着，直到实在哭的累了便睡了过去...
送走了艾依依，代飞没有洗漱没有收拾，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天花板，看见雪白的天花板上都是那人，低头看书的，冷眼看人的，微微蹙眉的，紧抿双唇的，怎么都是这么冷的啊....代飞边想边自言自语，直到眼睛开始发干发涩时，才闭上眼用被子捂住自己.......
直到章枫的电话打过来才把他从梦境里叫醒...
“出来开门。”章枫的声音满是疲惫，听着很无力。
“噢。”捏了捏眉心，代飞起身下床去开门。
打开门就看见一脸倦容的章枫，拎着行李站在自己面前，正纳闷他怎么要自己开门他的钥匙呢，还没来得及开口，章枫便重重地抱了抱他，然后拍了下代飞的后背，低声说了句话，代飞没有听清，正想问他说的什么，章枫便放开代飞，抬眼望去，依然是那个冷静内敛的章大学士。
看着许久未见的章枫，代飞揉了揉眼睛：“你去哪儿了，我都联系不上你，以为你被哪个神仙姐姐勾走了，不再留恋世间红尘了呢……”
章枫看了看代飞的神情，看他面色如常，于是趁着低头拿行李进屋的间隙，收起原本想要说的话，笑了笑：“嗯，这次出差去的地方风景太好，便忍不住多呆了几天。”
虽然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可言，但是常年相处下来已形成一种无声的默契，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言尽一切，不想说的时候，一举一动一个说辞一个表情，都会传达给对方...——此时的章枫不想说实话，接收到信号的代飞也不再过问。
第二天看见一早起来洗漱吃早餐的代飞，正在收拾东西的章枫，愣了愣，问道：“你这是要去公司？”
代飞咽下嘴里的三明治，鼓着腮帮子回答：“嗯...是啊。怎么，我不是想提早退休么，这不能光说不练啊？”
看着正在大口吃东西的代飞，章枫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话题：“我要出门办事儿可能要半个月时间，你照顾好自己。”顿了顿，继续补充：“给你买了钙片和维生素，放你房间了，记得按时吃。”
代飞回过头，装模作样地发狠道：“你又要抛弃我去找别人了是吧，看我不揪出那个狐狸精，把它的狐狸尾巴串起来烤了吃了。”
章枫放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代飞，轻笑道：“行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章枫本就比代飞大了几岁，在代飞面前又总是端出一副家长模样，外人看着他内敛沉稳，斯文大方，而在代飞面前其实就是个雌雄同体——像慈母一样啰嗦唠叨，同时又像严父一样严厉地管着代飞。
心知外暖内冷的章枫只有对自己才会如此的代飞明白，他只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照顾着没心没肺地自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