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无追无]有情风万里 > 第49章 第49章
    无情回到客栈以后,并没有看到追命,九天阁亦无凤飞与虞雪岫的消息。

    寅时,长街的石板地上有长长长长的影子,是道路两旁的一排排树影,风吹来都有一种寂寞的味道。

    无情握着手中的空葫芦,望着夜穹寒月,听着袁翼对他为何没救出凤飞的质问,他理也没理,只在沉思。

    他在想山上那满地的钢镖。

    至少得有上百人,才能发出那么多枚暗器。

    可是看脚印,当时现场绝没有那么多人。

    而除了无数的人,还能发出这么多暗器的,只剩下了:

    ——机关。

    无情坐于车轿,再次出发。

    他带着身后那一大群乖乖听话的杀手去了襄阳府衙。

    时辰虽然已晚,衙里也还有官差守夜,而且既是名捕无情到访,他们更加不敢怠慢。

    将这伙杀手处理完毕,暂时收监关押,无情这才独行于萧条的长街之上,找到了通宵都亮着灯火的店铺,询问店主今夜可有听到一阵奇异的呜呜之声。

    ——先前在无忧山庄,那只空中飞行的巨大铁鹰,发出的就是这种声音。

    无情记得很清楚。

    在前往了好几家依然亮灯的商铺以后,无情终于得到了他需要的答案。

    “那个声音,好像是从那里传来的。”

    店主指了指一个方向。

    铁鹰庞大。

    它若是停在城里的街巷,定会引来老百姓的围观,甚至不必要的麻烦。

    ——那就干脆直接去襄阳府衙?

    追命坐在鹰背上,思索了一会儿,倏然看见地面一座祠堂。

    追命的眼力向来极好,但苍穹离地面太过于遥远,他其实无法看得清地面那如一只只蚂蚁般的建筑。

    之所以认出那是一座祠堂,只是因为,他在白日去过这个地方。

    那是袁翼有可能藏匿赃物的地点之一。

    而且,是最有可能。

    他轻轻拍了一下班勿明,将对方拍得心惊胆战,继而笑道:“可以下去了,就去那儿吧。”

    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一座祠堂会华丽到如此程度。

    朱红的垣墙,青翠的树木,紫白的小花,掩映着楼阁巍峨,雕梁画栋,飞檐反宇,许多有钱人家也比不了的富丽堂皇。

    然而看一看这是谁的祠堂,也就没人奇怪了。

    这是一座生祠。

    是大宋三百余州,几乎州州都有的生祠。

    ——蔡公祠。

    追命是去过蔡相府的,不止一次,他对京城那栋除了皇宫之外最为豪奢的建筑印象很深,比各地的蔡公生祠不知还要华贵多少倍。

    他抬起头,看着丹檐一角,眉宇有些许的寂寥,随即迈步向前。

    寒光凛凛的铁鹰停在院子里。

    而院里四周,好几间屋子,布置舒适,是养伤休息的好所在。追命随意找了一间房,再次给凤飞与虞雪岫瞧了瞧伤,继而蓦地冷眼看向班勿明。

    “带上你,原因之一,是因为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你应该明白吧?”

    时间飞逝。

    夜仍是深深沉沉的,可离天明也不远了。

    追命审讯犯人完毕,估摸着无情也该回了城,他起身,思索着:最好在天明前就将这座祠堂搜寻一遍,搞清楚袁翼究竟有没有将赃物藏在这里,之后再想办法给大师兄发个通知信号。

    他还没来得及行动,遽然,他感觉到屋外一阵杀气。

    从院子里传来的杀气。

    充盈了整座祠堂。

    很冷。

    在还未见到杀气的主人之际,追命便觉手脚都冻住,甚至有芒刺刺在身上的感觉。

    这是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几乎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而自己,这时候还受着不轻的伤!

    追命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任时间一瞬一瞬地流动,直到那扇紧闭的大门响起了一点些微的声音,他这才倏然转身。

    一腿踢了出去!

    腿劲之厉,当世无双无匹,无与伦比。

    腿风霍得撞开木门。

    一把飞刀惊艳了夜色,径直向着他的右腿飞去!

    只听似是冰层断开的一声“铮”响,第二把飞刀以更快的速度在刹那间将第二把飞刀撞飞。

    两把锋锐飞刀,都回到了它们的主人手里。

    追命的腿也当即停在了半空中。

    旋即落下。

    他们都收得很轻松。

    只因他们都并未出全力。

    ——在没有确定对方绝对是敌人之时,他们都不想误伤了无辜之人。

    幸好,没有出全力。

    追命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笑容,正想叫一声大师兄。

    无情冷冷地道:“老三,是你。”

    追命一怔。

    与无情相伴相知这么多年,他当然听得出无情这个声音里带着一点点怒气。

    追命眨眨眼睛,沉吟:自己哪里惹大师兄生气了?

    不但追命诧异不解,片刻之后无情也开始懊恼自己这气生得很没有道理。

    他担心了追命大半夜,方才在祠堂院里看到铁鹰,只道敌人在此,差点出手伤了追命,此刻确实是有些后怕,微有愠怒。不过,能看到追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他心中更多的还是欢喜。

    他又看了一眼追命身上的包扎带,语气转为柔和,道:“你受伤了?”

    追命道:“没什么大碍,一点小伤,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虞雪岫见他们两人之间刚才的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等到了这时,犹豫了一下,才敢问:“成大捕头,何姑娘她……”

    无情道:“她没事。”

    虞雪岫心情登时大好,笑着道:“大捕头,你人真好。”

    追命闻言,也忍不住笑了。

    然后,他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会来这儿的?来搜查赃物?”

    无情明锐的目光凝视了追命一会儿,碎玉切冰一般的声音道:“不是。”

    追命扬眉,道:“不是?”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这儿,先前袁翼藏匿的赃物,他们当然是要顺便搜查一番的。

    封了班勿明的周身穴道,与凤飞、虞雪岫说了几句话,让他们自行运功疗伤,随后,无情与追命便出了这间屋子。

    夜,不再像之前那般漆黑,是厚重深沉的乌蓝,一轮冷月的清辉照着满院的泡桐树。

    白色的桐花在枝头随风摇曳。

    追命给无情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末了,仍是忍不住问相同的问题:“大师兄,你来这儿做什么?”

    无情道:“找你。”

    他从车轿里拿出原本属于追命的葫芦,还给了追命。

    追命即刻明了。

    不仅明了无情来这儿的原因,也明了无情适才生他气的原因。

    他摸了摸下巴胡茬,踌躇须臾,道:“大师兄,对不起,我……”

    无情展眉一笑,道:“你道什么歉?”

    追命道:“我应该给你留个暗号……”

    无情道:“那种情况,你哪里有留暗号的机会?”

    追命道:“总之,我不该让大师兄你担心的。”

    无情道:“我的确担心。但你没有做错什么,用不着道歉。”

    车轿的轮子不停滑动前行,在这时停在那庞大铁鹰面前,无情出了轿,落坐于鹰背上,颇有探索心地研究起了铁鹰上的机关。

    追命心中微动,没再言语,继续摸着下巴粗黑的胡茬,站在无情的身后。

    夜风料峭,几朵桐花悠悠地落在鹰背上,也落在无情的头上、衣襟上。

    追命盯了会儿无情的白颈与黑发,蓦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拂走无情头顶一朵落花。

    无情倏然回头。

    两人的目光对上。

    经过这两天两夜的查案作战,两人的眉间都有隐隐的疲倦,但他们的眼眸,清明得似是第一缕天光初亮。

    追命心一跳,眼皮也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无情见状,眼神里多了两分疑惑,注视着追命良久,忽问道:“三师弟,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分开前,你答应过什么?”

    追命道:“什么?”

    无情道:“你说过,等我回来之后,你会告诉我,你想追谁。”

    追命呆了一呆,道:“这个……呃,大师兄,是,没错,我……”

    他当时的确这样说过,也的确打算这样做,然而真到了这时候,他的话始终停在他的喉咙里,结结巴巴好半晌,就是不知道如何顺利说出口。

    他从前看不上喝酒壮胆的人,这会儿却十分遗憾葫芦里没酒可喝,没法让自己壮一壮胆。

    无情微挑眉梢,道:“三师弟,你在我面前也这么紧张,想追的是我吗?”

    追命瞬间不结巴了。

    因为他瞬间一个字也不说了,一声也不出了,大脑空白了一会儿,看着无情,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无情在等他的回答。

    可是,许久,也没有等到。

    风轻拂在脸上,温柔得像是情人的触摸。

    无情不想再逼问他,话锋一转,语音清锐,道:“天要亮了,做正事吧。老三,如果袁翼真将赃物藏在这里,你认为具体位置会在哪里?”

    追命怔了一怔,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寻找赃物藏匿之处,确实是追命更为擅长。不多时,他们找到了这批财宝。

    在供奉蔡京塑像的正堂里。

    将桌面上的塑像推下去,桌上有一个机关,打开即可看见桌子在瞬息之间变为箱子。

    无数的金银珠宝,在箱中璀璨生光,令人眼花缭乱。

    追命道:“这张桌子应该是袁翼换的。”说着随手拿了一个夜明珠,笑了笑,又道:“这么多的财宝,若是全带回家,也能一生无忧了。”

    无情道:“怎么,三师弟,你心动了?”

    追命笑道:“谁看到银子不心动呢?我可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不过——”他将手中夜明珠放了回去,“大师兄,说老实话,我更想求的,是心安。”

    这时候,他说起话来又变得极流利。

    无情淡淡一笑,从轿子里拿出一只五花七色飞鸢,放出了窗外,只过了须臾,它飘上天空。

    ——如此一大批的财宝,单凭他们两个人搬不回去,得让官差捕役来帮个忙。

    ——而只要三剑一刀僮看到这只纸鸢,必会带领府衙官差前来。

    追命见纸鸢已飞了老远,遂悠然叹道:“其实袁翼把赃物藏在这儿,倒也聪明。如今各地都有蔡京生祠,可愿意来他生祠的百姓是一个也没有,因此这里常年冷清至极。即使有少数人会来这里,谁也不会想到在蔡京塑像下面的桌子会有机关。”

    无情肃然地道:“但凡有人将它从桌上推下去,桌上的机关早就会被人发现,这些财宝也早就会回到百姓手中。”

    追命偏偏头,看着无情眼里的肃杀,笑道:“大师兄,刚才你不是已经把它推下去吗?”

    无情道:“推它下去的,也有你的份儿。”

    追命微笑着颌首。

    但他们要推的不仅仅是这一个塑像。

    甚至,也不仅仅是京城里那一个与这塑像同样坐于高位的人。

    这世间所有,恶的人,恶的势力,皆是他们的敌人。

    追命抱着臂,低头看向此时在地面的塑像,突然忍不住又是一笑。

    无情抬头看他。

    追命道:“大师兄,不知道这塑像是谁雕的,长得和京城里那位蔡相差别也太大了吧。”

    蔡京的相貌自然不差,也可算得上是仪表堂堂,但眼前的塑像,雕刻得比那位活蔡京更要俊朗百倍,仙风道骨,衣带飘飘,直似天上仙人。

    无情道:“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戴着假面。”

    追命听罢,眉微扬,沉吟一阵,点点头,道:“但也有少数人是从不戴假面的,比如说大师兄你。”

    无情道:“不,我不是,我也戴着假面。”他不假思索地道,“你和二师弟、四师弟才是从不戴假面的人。”

    追命默然片刻,想了一想,竟没有反驳前半句。

    ——他外号无情,却有一颗最多情的心。

    ——他看似冷静、冷漠,八风不动,内心却激进,甚而叛逆。

    追命笑道:“是,大师兄,但你要知道,有不少人能看清真正的你。”他注视着无情的眼睛,很认真地道:“反正,我能看得清真正的你。”

    无情没出声,也望向了他。

    追命接着道:“不过嘛,大师兄,你后一句话说错了。二师兄和四师弟的确是从不戴假面的。”

    ——铁手的坦荡磊落,冷血的直率热烈,都是从不伪装的。

    追命道:“可我不是,我也会戴着假面。”

    无情依然定定地将目光放在追命的身上。

    ——他性格潇洒,却也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寂寞与沧桑。

    ——他似乎总是以轻松的笑去面对这个人世间,内心却也有他的萧索,他的狂歌。

    无情语音一肃,道:“是,但你要知道,有人能看清真正的你。至少,我能看清真正的你。”

    窗外的天,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风轻吟似一首乐曲。

    这一次,他们久久对视,都再没有逃避对方的目光。

    “大师兄。”

    “三师弟。”

    两个人异口同声。

    追命笑了,道:“大师兄,你要说什么?”

    无情不打算再像方才那样试探追命,不管追命的答案是什么,他要把他心底的话告诉追命。

    他思考片刻,道:“你想说什么,你先说。”

    追命微笑了笑,道:“我想说,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想追的人是你。大师兄,我很喜欢你。”

    无情缓缓地舒展开他的双眉,一贯冷峻的脸上有了发自内心的笑意,宛若冰雪里盛开了一朵花,道:“三师弟,很巧,这也是我想跟你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