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胤又在反驳些什么,我也懒得听了,挣扎着站起来,闭目缓声念道:“昔神农之治天下,神不驰于胸中,智不出于四域,怀其仁诚之心,甘雨时降,五谷蕃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月省时考,岁终献功,以时尝谷,祀于时尝……”

    我尽量随之调整内息,上古颂文多为宗庙祭祀之用,大多有言咒之力,果然逐渐心有所感,杂乱的灵力一丝丝平静下来,胸口烦恶欲吐血的感觉少多了,然而我也能够清晰地感知,依现这躯壳的状况,布下能接雷殛的大阵还是太过勉强了……我沉吟片刻,将外衣脱了,再次抽出银针在各大穴道上行针,功效与方才的针法异曲同工,能强行逼出人体潜力,当然后果也很严重——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我就要启程去捐毒。这副躯体也快要死了。

    调息且定,我抬头望向天际,雪夜中的云层都是乌紫色的,怎么看怎么觉得危机重重,仿佛大难将至,死期就在眼前了,我却忍不住笑了……

    任务数百年,万分可怖的天地灾劫我并非没见过,生死之事经历得多了,也就不惧天威了。

    我转头笑道:“羲皇轩辕氏非我先祖,所谓天劫天谴,谢某又何惧哉?如今身染魔气,实非我所愿也,纵然今日有死无生,在下亦不悔,紫胤你无须多想。”

    说罢我回手在洞口的封印阵法上又加了一道束封,隔绝了他的声音,不然他总是不死心,絮絮叨叨地劝我,会影响我接下来的行动。

    我往洞口外多走出几丈,派偃甲将军为我掘草伐树腾出一小块空地,开始割血在地上一点点画出法阵。

    本尊会的阵法极多,很大一部分都是像千柱之阵那样消耗甚巨的。大概烈山部的人天生灵力甚强,布阵的时候不在乎消耗,可是对于现在元神虚弱的我来说十分吃力。

    我取出身上所有携带的微型偃甲,现场又做了一些造型简易、守阵威力巨大的偃甲,算是半用偃术半用灵力将那法阵描绘成功了。

    当然为了保证效果,我有点失血过多了……呃,血这东西虽然饱含灵力,却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万金油啊!

    为了对抗剧烈失血带来的种种不适,让自己尽量打点起精神多关注天空中的雷云,我只好继续念诵那篇神农神上的颂文:“……昔明堂之制,有盖而无四方;风雨不能袭,寒暑不能伤。迁延而入,养民以公。其民朴重端悫,不忿争而财足,不劳形而功成,因天地之资而与之和同,是故威厉而不杀,刑错而不用,法省而不烦,故其化如神……”

    不由自主地想到流月城典籍上记载的神上诸多亲善仁和之举,不惜以神力亲试百草的爱子之心,我不禁心情一阵黯然……神上的治世未必不如羲皇啊!

    人间帝王早已不知改朝换代了多少次,流月城虽说看上去等级森严不可逾越,然而城主家传数千年,从不见有人行不义之举,可见“朴重端悫”四个字我们是当得起的,只惜世上之事,仁爱纯善之心总是难能长久啊……

    借由颂文的言咒之力,我逐渐将全部心神与本尊的心念合二为一,布阵的过程似乎也顺利多了——作为尝百草居然能尝到把自己毒死的神农大神的血脉,烈山部的族人都有一种隐藏在血脉中的特质:一旦想要完成一桩愿望,那么牺牲精神是很强的!只要信念不倒,哪怕还有一口气在,灵力也会源源不绝。

    何况谢衣的力量当真十分强大,在这一点上,玩家老板们总是看到本尊作为弟子和下属被沈夜压制得喘不过气来,其实后来我才逐渐明白自己的灵力有多强。沈夜比我大不了几岁,且他的天赋远不如我,若我不是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在研究偃术上,当年对战沈BOSS……也不是没有胜利的可能啊!

    等我终于以无上偃术外加大量鲜血精心地在地上绘制完这个……我自认为能扛过九天雷殛的大法阵,长嘘了口气,只觉脚下一软,跌坐在阵心里。

    罢了,就这样吧……我端详了一眼周围,颇觉心满意足!幸亏刚刚我聪明机智,是由外向内层层描绘的,正巧将最后一分力气都耗完的时候我也坐在阵心了,倘若我方才愚蠢地从内部画到外围,那么现在已经走不到这儿了,若要我手足并用地爬过来,呃……岂非太给本尊的男神形象抹黑了?!

    我遥遥地朝洞内的紫胤笑了笑,心道他这条小命应该无碍,我也放心了。

    紫胤的神色十分古怪,想来是震惊于我的灵力竟有这么强吧!

    之前和他相交的时候,一直怕他觉得我不是正常人,因此不敢暴露我异于常人的强大的实力。

    此时紫胤已然盘膝坐下,想必是试过了一切方法,见皆不能打破我的封印,终于肯老老实实地坐下行功了。

    他见我冲他微笑,当即聚气成束,堪堪从边角的一小点上打破了我的禁制,将声音勉强传递到我耳边:“何以如此不顾性命?”

    “紫胤,你要听真心话?”

    “这个自然!”他拂袖不悦道。

    我见他盘膝坐着的时候居然都忘不了甩袖子,忍不住又笑了:“呵……好,那便告诉你,谢某要回去族内,此行凶险,怕是凶多吉少……既然如此,不如用这身魔气帮你度劫。”

    “凶多吉少?”他神情凛然地看着我,“此话待怎讲?”

    “哈,哈……说来话长,我与我们族中大祭司意见不合,他是我的师尊,我之前所作所为,定是将他气也气死了!至于我忤逆他的内中缘由,却是我族中私事,不能对你言讲……啊,天地苍茫,我不过羁留世间片刻,总会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天墉城除御剑之术外,尚且精通解封之术,只恨从前醉心剑道不曾精研!”紫胤沉默半晌,居然愤愤然冒出这么一句。

    这话未免大失水准,用句俗话说就是“冰山仙人的形象在我心中轰然倒塌了”——我有些忍俊不禁,微笑道:“紫胤啊,如你我之辈,何必如此眷念、徒作小儿女之态?路长而歧,大家终究会要分别,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下回你于百年之后再度劫,我也不能帮你什么了,彼时你可要坚定道心啊!”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我忽然明白了本尊的某种隐秘的心情!眼前的每个人都很重要,要珍惜眼前人!本尊说……他空怀绝顶偃术,却连自己的族人也无法庇佑……只要以偃术救得寥寥数人……他就没有遗憾!

    隐隐明悟那一层晦涩的含义,我笑得更温和了,果然啊,本尊是否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愿望太过宏大,目光太过高远,善则善矣,旁人受益无数,他也不会后悔,然而……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身边之人,尤其对不起……沈夜?!

    沈夜就是他的遗憾罢?若是有机会重获新生,譬如……变为初七,他是不是就……会选择,将目光拉得近点,哪怕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选择看着眼前最为亲近的一人?

    我由衷地笑了,真心诚意道:“紫胤,当初我身怀魔气,不为世间所容,只你一人信我,愿同我相交莫逆,今日……哪怕倾我之所有能救你一人,那么作为偃师,我已没有遗憾。”

    紫胤没有再说话,他勉强聚气成束穿透我的封印,本就坚持不了多久,这也正常。

    我闭目良久歇缓过一口气,将周身魔气倏然爆发出来,头顶蠢蠢欲动的雷云果然立即有反应!明明是深夜时分,竟传来不合时宜的阵阵闷雷轰鸣,但闻呜呜的风声由远及近,方才纷纷而下的鹅毛大雪很快变成呼天啸地的暴风雪!

    一袭夹杂着锋利雪团的狂风将我将吹得东倒西歪,险些仰头一个跟头从阵心翻出去!

    我暗暗咒骂了一声,放低重心伏向地面,心道方才千不该万不该脱了外衣!我周身要穴里刺定着银针,怕穿上外袍银针插在穴道里晃来晃去的碍事才将外袍放在阵外的,谁知道风雪之势居然瞬间变得这么邪乎,没有足够的灵力护体,我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冻成冰棍了!

    呵,也真稀罕!大概这个任务场景里冰雪跟我有仇吧!再如此冻下去肺上的旧疾肯定会复发的……当下也顾不得这个,以前我还从未见过下的像倾盆暴雨一样的大暴雪呢,狂风暴风吹得人全然睁不开眼,天色也越来越漆黑如墨。

    我蓦地想起此处原是不周山的……霎时间仿佛回到了数千万年不周山天柱倾塌的那一夜,天地几近覆灭之灾,众神为之恐惧奔走,而那一夜,也是上古人族厄运的开始啊。

    天地不仁,不幸生而为人,辗转其间也只好……尽力周旋了。

    “紫胤!时不我待,你还等什么?”我竭力提高声音盖过震耳欲聋的雷鸣,生怕他还不肯就范,又补了一句,“修仙讲求机缘,今日之事焉知不是你的机缘!不周不周,总是难以周全之意!今日不论你度劫与否,结局也便是如此了!天地尚不能周全,何况人乎?”

    我很清楚,紫胤要冲击修行中更高一层的境界,无非是夺天地造化之功,采天地之气为己用,本就是天地不容之举,何必还心慈手软犹疑不决呢?

    紫胤显然是听进去了,山洞那边的一股凛然剑气骤然浓郁起来,我们相对而坐的这方寸之地仿佛变成一方仙魔交战的战场,天地山川的元气被搅动得激荡四起,颇似千万年前祝融大神与共工的那一场大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