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偃是一个奇异的存在。

    因为他当真……比我更像我自己。

    实验成功之后,我拿出自己的衣服替他换上,悉心教导照料于他,他很快就活动自如,只是肢体动作慢上很多,行走亦甚为缓慢,尤其喜爱看我房中的偃甲书。

    我的藏书加上历年所绘偃甲图谱,足足装满了一屋子,他整天整夜地看,不吃不睡,十分耗费灯油。

    呃……虽然阿偃的确不必吃饭睡觉,但……我不能养成他这样异于常人的习惯啊!否则以后会出事的。

    只是当真奇怪了,我自觉没有如此喜爱看书啊?当初搜魂的时候,到底从哪里寻来这么一个喜欢看书的乖宝宝?偶尔我问他看了这么多书,是否看出书中有疑惑需要我解释的?他只微笑着缓慢摇头,甚少言语。

    罢了,他也算刚刚成活,算是人类的幼儿期吧,将谢衣的思绪给他,他要融会贯通需要时间,诸事皆急不来的。

    我索性将许多图谱交给他,让他随意使用材料制作自己喜欢的偃甲,一开始尚担心他制作偃甲的灵性,事实证明是我多虑了,数月之后他便拆解了我的偃甲蝎,自己额外加了许多结构,又重新组装了一只,他自身行走活动也加快了许多,现在我们偶尔碰面,已经颇有照镜子的感觉了。

    阿偃这边一安静无事,不需我牵扯心神,我又开始为沈夜的事心烦了。

    唉……上上个月发给他的讯息,到如今都了无回应,莫非他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么?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手中把玩着那只毫无动静的小偃甲鸟,目光投向窗外,细密的雨水纷乱不堪地飘进窗棂,这几天连续阴雨,大半夜睡不着,连看个月亮都属奢望!

    真是的,沈夜啊沈夜,别看隔得那么远,从来无人像你一样,能让我如此这般地牵肠挂肚、心绪不宁啊!

    离开流月城太久了,转瞬之间已经那么多年了,连我都觉得……时如逝水,分离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些,每每时夜将半,四顾寂寥,半点人声不闻,一丝讯息皆无,若是平常人——哪怕是寿数长久的本尊自己,也该当质疑,自己此生此世,还能回去流月城、还能见到师尊沈夜么?

    我握着偃甲鸟渐渐趴在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有个温和的声音在念诗: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我以为自己睡癔症了,擦了擦口水坐起来,往窗外一看,夜已深了,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皎洁的圆月从云端露出真容,阿偃正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

    我惊愕过度,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连忙整衣起来,跑到院子里一看,幸好他动作慢,还没走。

    “你方才念什么?”

    “此时相望……”阿偃迟缓地重复了四个字,又停住了,他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这句诗是谁教你的?”我心道我还没来得及教这个啊!这个偃甲书中可没有,我也没当着他的面念过,事实上明明还不到教他这个的时候!阿偃并无七情六欲,平时几乎不说话,这句诗究竟从哪儿冒出来的?

    “说话!你刚刚还念诗呢,不是会说话么?”

    然而他看着我,只是微笑,一副不明所以、又忘了怎么说的样子,重新抬头仰望着月亮,看上去甚为温和沉静。

    “你……”

    我本想追根问底,又一转念还是算了,阿偃自己能学会念这个也是好事,毕竟要靠它维护剧情的……再说问出缘由又能如何?我总不能将他当作一堆木头烧了。

    ——只是此事提醒了我,是不是应该做个试验,验证一下我离开之后阿偃能否靠自己维持一百年的剧情呢?频繁往来人界和流月城诸多不便,最初几年我定然是回不来的,再说我不是本尊,对做偃甲这件事,没那么充分的自信心。

    我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当夜下了决定,次日凌晨我便收拾行囊,改换装扮戴好面具准备外出游览。当然我的主要目的,还是拜访一下修仙各门派,再收集一轮我要准备的转换清浊之气的法宝。

    “谢衣,我走之后你好生照顾自己,闲暇时分将那图谱上几件偃甲做了,无事不可出去闲逛。”

    我这样自己叫自己十分搞笑,不过这些日子以来也习惯了,他点点头,冲我温柔和蔼地一笑。

    我吐了一口气,这笑容真是令人无比地心暖啊!连我自己都蛮爱看的,想必沈夜更喜欢吧?

    唉……几年之后成为初七就不能如此微笑了,只剩一张似是而非的冷脸,难怪阿夜那么不高兴!

    此趟外出,我也没想到,竟比我当初预估得要久许多!

    这几年之间,也时时有奇遇,不一而足,直到我再度归来之际,又是风雪满山之时。

    我沿着山路踏雪而上,快到山顶的时候抬头一看,不禁愣了愣,屋子那方向……怎么烟雾缭绕的?

    说烟雾缭绕都是轻了,那简直是……黑烟滚滚啊!

    阿偃在家干什么呢?放火烧房子吗?!

    开什么玩笑!我之前收集的许多天材地宝都还放在偃甲房里呢!

    我匆匆忙忙冲上去,一进院子就愣住了。

    院中砌了一个简易的石灶,架了一大堆湿木柴,几乎将那灶全埋了,烟雾就是从一大坨湿漉漉的木柴里源源不断地翻滚出来的,阿偃手中拿着一只铁锅笑眯眯地从滚滚黑烟中走出来,一派镇静地侧过头看了看我,唇角微笑的幅度加大了一些。

    “你……咳咳,你做什么呢?咳咳咳咳……”我气得冲他喊了一句,刚一张嘴,就被烟气熏得咳嗽了半天。

    阿偃本就是木头,他倒是不觉得呛是吧?

    “你回来了?啊,事情是这样的,在下正在炙烤鹿肉……”他泰然微笑道。

    “烤鹿肉?你没事闲的烤鹿肉做什么啊?你会烤么?竟还在院子里砌灶?烟将屋子都熏坏了!我不是让你每日午时简单煮些粥就好了么?”

    “事出有因,你切莫动怒。”

    现在话说的倒真顺溜了,我也无暇理会他,疾忙抬头检查黑烟有没有熏坏屋顶上的孔雀,心道这可真够呛!阿偃吃任何东西不都是在胃中拿灵火一烧就完了?吃什么都一样,他也尝不出味道,还折腾什么烤鹿肉!当真不怕纵火将自己给点了?

    “…………对不住,是我说……要吃。”

    我闻声怔住了。

    这声音是……

    黑烟太大了,刚才居然没发现,那柴堆旁边还缩着一人,他站起来,朝我走过来。

    此人穿着一身比我初见他时还邋遢的乞丐服,且这回与上次大不相同!上次山中偶遇,他虽奇装异服,却还干净,如今头发乱糟糟的,满身尘灰满脸憔悴,整个人瘦骨伶仃的,衣服被撕得零零碎碎,如此装扮当真与乞丐不差分毫了,而且他零碎挂在身边衣服上隐见血迹,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就像刚刚与一群野狗打过架的叫花子!

    “叶……叶海?你……你如何这般模样?”我万万没料想会在自己家院子里遇到别人,刚才与阿偃说话的口吻过于冷硬,没有及时调整妥当,因为……因为我在纪山外设置的结界分明未破啊!并且此时此刻我可是一身方便外出行路、踢馆、抢宝贝的黑衣紧身装扮,腰间带剑,背上背着大包袱摞小包袱,戴着面具——这身行头绝对、绝对一点都不谢衣啊啊!

    “谢衣,我给你煮了碗药……”叶海朝我笑了笑,神情又很恍惚,“我……我……”

    他话未说完,忽然往前一倾,就栽倒了。

    “哎……”我正要上前,阿偃居然比我动作还快,闪身过来扶住了他。

    我愕然缩回了伸出的手,沉声道:“叶海来多久了?莫不是一直住在此处?是你收起结界将他放进来的?”

    ——你若胆敢说是,看我敢不敢拆了你重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