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月……”来人沉吟半晌,目光一直注视着剑匣中的曦月,眉头慢慢凝起。

    我方才回答里稍有挑战之意,当即就后悔了——这种好战之心实在太不谢衣了!或者说,眼下还不到时候啊。

    我还不是初七,太过好胜的情绪是弥天大错,连掩饰的办法都欠奉。深渊任务容不得半点差池,万一造成什么无法弥补的糟糕影响,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何况我才刚刚离开流月城,将来足足有二十年的时间供我自由支配呢,既已结识此人,那么今后设法与他比试一场还不容易?又何须心急。

    然而结果十分出乎意料,此人似乎是个剑痴更胜于剑客,他居然丝毫没留意我略带挑衅的语气,一直低头思索着曦月之名,好似隐约察觉不妥。

    他沉吟了一番道:“天下之大,造物玄奇,此剑甚是不同凡响,材质犹为殊异,贫道孤陋寡闻,竟看不出铸炼之法。”

    我闻言淡淡一笑,心道你当然看不出来了,再怎么说我们烈山部也是协助上古诸神熔炼五色石补天的部族,铸剑技艺如何我不敢自夸,可熔炼金石之法必然是上古诸族里第一等的!原版谢衣并未刻意学过多少铸炼之法,后来制作一只区区偃甲蝎,关节还用到了极其罕见的乌金加玄铁锻的合金,就这点雕虫小计,还被我未来的小徒乐无异大赞奇思妙想呢。

    “此剑乃在下族人所铸,一件古物……说来惭愧,在下并不十分精通铸剑之法,只怕无法为仙长解惑了。”我温和笑道。

    “沧海一粟不见沧海,古人技艺远胜今人所思。”那人闻言深深感叹了一声,眼神自始至终都没离开剑匣中的曦月——哦忘了说,我原本只是随身带着曦月,可没小心翼翼到用剑匣盛放,他还特意找了个与曦月材质秉性都相配的剑匣。

    我见他目光中充满了爱惜之意,心想如此视剑如珍的人当真罕见!我虽然一直痴迷剑道,我所用之剑亦皆与我心意相通,可我绝对绝对没有他这么爱剑成痴!对我而言兵刃就是兵刃,若非失去曦月我便无趁手的家伙,再说这剑是沈夜送给我的,价值等同定情信物,必须得小心珍存着……我几乎有了索性赠予他之心。

    想来那剑若有灵,也定然希望能够长留此人身边吧?

    那人又对着曦月端详了半晌,这才回头看了我一眼,道:“剑自是好剑,然此剑禀赋过于决绝刚烈,与阁下心性不符,长久用之,并无补益。”

    ——说实话,我万万没料到他没亲自试剑,仅凭区区剑名,兼之观望赏鉴了几眼剑身剑气就看出曦月的弱点。曦月曦月,“羲”者东方也,“日”者光也,“曦”字羲日相合,意喻东方之日。东方之日即初升的太阳,“月”者太阴之精,此剑若名月曦,那么月落日升,当属绝佳之好剑,然而曦月似乎顺序错了,日既出,月又不落,喧宾夺主紊乱阴阳——这兆头可不大好。

    唉,当真可惜了!这位爱剑如痴的道人没去过流月城,不曾切身感受过流月城中真实的日出日落,因而体会不到曦月剑心真谛。他不知当永夜初晗之时于城中眺望东方天际,透过矩木细窄的缝隙,那初升之日并无下界那般勃勃生机,反而显得十分萧瑟无望。

    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对他稍作解释,于是轻声吟道:“曦驭循黄道,晨登严霜野。此剑乃师尊所赐,在下不敢辞,唯拜受而已,至于换剑之事,切不可为之。”

    我无法向他仔细描述流月城中日出日落的自然观感,只好虚拟了一副下界情境——试想清早太阳初升之时,于熹微晨光之中攀上寒霜未解的茫茫山野,一眼望去白雪未融,目之所及一派萧瑟决然。彼时头顶华星已逝,残月仍在天际,似欲与这世界长相决绝,虽不舍却亦无悔——如此,虽然不能尽述曦月剑心,但剑意略可一观。

    “噢,只顾谈说着论剑,恕在下失礼了,尚未谢过仙长救命大恩。”

    我说着揭开被子打算下床正式拜谢,那人立时一挥袖,红玉很知机地上前扶住了我。

    “哎,公子重伤未愈,切不可如此多礼。”红云柔声劝慰。

    “举手之劳,扶危救难乃我辈份内之事,尊驾不必挂怀。”那人一脸冷峻肃穆道。

    我留心看了看他,此人周身清气满溢,大约已经是散仙了,不知渡过了几重天劫?他的气质的确与沈夜有几分相似,只是沈夜一城之主,在外人面前一向端着架子,威仪比他重多了。

    我不禁想起我前几日昏昏沉沉的时候感受到床边的一股清气,大约就是此人了。

    “在下偃师谢衣,不知仙长如何称呼?在何方名山大川清修?”

    “……偃师?”他见我如此自称,雪眉微扬,似乎有几分惊讶。

    我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竟然能感受到我体内深藏不露的剑气,因而不大相信我的职业不是剑修,而是什么劳什子偃师,怀疑我没对他说实话。

    我立刻微笑道:“是,在下确是偃师,所长乃偃术,于剑术一道……只因师尊自幼悉心教导略微通晓一二。”我说着忍不住目露缅怀,不知怎么的,忽然之间就想起了半昏半醒之间……那个美妙之极的、被沈夜抱在怀里哄慰的梦!

    “仙长救命大恩不敢或忘。只是……谢某身无长物,不敢以俗物玷污仙长法眼,倘若仙长何时需在下制作一些偃术机关,谢某定然全力以赴,决不推辞。”

    那人摇了摇头:“谢公子不必多礼,贫道紫胤,现居昆仑山天墉城。”

    说着他好像犹豫了片刻,又道:“谢公子身怀绝世名剑,如此剑气,足以傲视天下,何必敝帚自珍?却不知谢公子师从何方高人?”

    不得不说,当时我与紫胤相交不深,我还不知道他被誉为天下修真门派御剑第一人!基本上中原修仙道的所有剑修都与他或多或少有点交情,此人还嗜好收集天下名剑,且无论谁手中得了什么上古名剑,他都要设法一观!

    若我那时就知道他的脾气秉性,我自然能察觉方才话说错了——因为我谦逊的实在不是地方啊!

    如果我这样的剑术高手都是略通一二,那么他当然会对我师父究竟是什么人深感好奇了。

    幸亏紫胤这人好奇心一点都不强,不然他寻根究底调查流月城,那我真是自讨苦吃啊!

    “并非谢某藏拙,只是……”

    我突然想起谢衣为什么不喜欢动用刀剑武力,剑术再强,也只不过一人之力——就像沈夜所说的,法术再高深,也不过能让一人不畏冰雪,而族中其余不擅法术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相较之下,还是钻研偃术更能帮到大家啊。

    ——啧,真是的,好端端的,怎么又想到流月城与沈夜了?

    我黯然摇了摇头,没续下去方才那句话。

    见我似有难言之隐,紫胤也不多问,他转头吩咐红玉道:“红玉,你将那日我带回来的包裹交予谢公子,请他查点有无遗落。”

    “是。”红玉笑着应了,随即取过一个包袱递给我,我知道那里面是华月给我的钱财金珠等等,我顺手接过来放在一边。

    开玩笑!这等身外之物,全丢了也无妨,大不了我隐姓瞒名做几样下界罕有的偃甲,寻个黑市卖了都行,总不能真的当着他的面查验钱财,让他以为我是个视财如命之人啊!

    我今后还要与此人好好相交,寻机求得一战呢!

    说了这么多话,我有些气短乏力,不由微喘了几口气,红玉立时察觉了,她很体贴地扶着我在床边坐下,有意无意地娇笑道:“偃术?红玉听说过,可是用金石木料做成机关,再以磁力法术加以驱动的上古秘术?不知公子可识得南疆天玄教偃女一族?”

    我却立刻明白了她话中隐意——我这一身鞭伤奄奄一息的,天玄教偃女一族的偃术大约是秘传,她生怕我是与那天玄教有何瓜葛,偷学了人家秘术。

    如此说来,我心中却甚为不服。下界流传的偃术与流月城相比,不过皮毛罢了,还这样藏着掖着,自以为是天下第一,真是井底之蛙!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于是轻轻咳了几声,才道:“我生于一苦寒之地,那里地处极北雪原,至于南疆……谢某此生从未踏足,因而并不识得红玉姑娘所言的……咳咳,天玄教偃女一族。”

    紫胤却立刻皱眉道:“红玉退下,不可无礼。”

    我不禁暗暗一惊,这爱剑成痴的蓝衣道人……竟然能如此敏感的察觉到我微妙的情绪转变,看来修为比我所料想的还要高得多啊!

    若我与他对战,输赢还真不好说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