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流月城,我第一时间被带到沈夜面前。

    沈夜很罕见地没有坐在他那气势威严的王座上,而是站在大殿中,背对着我们挥了挥手,那些“护送”我的蒙面祭司便一语不发地静静退下去了。

    空旷的神殿中很快只剩下我和沈夜两个人。

    说实话,就在之前一刻,我还挺理直气壮的——将那块紫微祭司矩木令牌扔了,我心里当真十分解气!我还破罐子破摔地想,沈BOSS你爱打就打吧,还省得我做假伤了呢!

    然而真正亲自面对他的时候,我居然有一丝丝……情怯。

    所以我没说话,只站在原地,静静等候他骂我。

    可是,他竟然也沉默着不说话,而且继续背对着我没有转过身来,我也无法从他的神色中揣测他的想法。

    “你好大的胆子。”过了好半晌,他才道。

    ——完全出乎意料,他的语气居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充满了愤怒,而是……很复杂,一时也听不出他此时心情究竟如何!

    他如此反常,我的心反而一下子提得高高的!

    哎?好大的胆子?什么事好大的胆子?!

    方才心神都放在那块破牌子上了,我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我亲吻他这件事……也算好大的胆子啊!不对不对,那时……他神血发作,不该记得这么清楚吧?

    因为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他究竟是何所指,我有点迟疑地跪下,小声道:“是,师尊请恕罪,弟子……弟子……”

    我想说弟子冒犯……转念间又犹豫了——到底要不要这样自作多情啊?如果他说的好大胆子根本就不是指我亲他,而是我盗窃他的紫微令牌私逃下界,那这就不是冒犯啊!万一那个吻他根本印象模糊,我如此傻乎乎的一承认,不等于不打自招、自撞枪口么?

    “令牌拿来!”

    “呃……师尊,那个……没了。”

    “什么?”

    他侧了侧头,还是没回头看我。

    我咽了下口水,狠狠鄙视自己事到临头,怎么一看见他的身影就如此没胆色!

    “师尊……是指矩木令牌的话,嗯,弟、弟子下界之时一不小心,不知遗落在何处,是以……没了。”

    话说一完,我就乖乖地低下头不动了。

    我听到衣摆在光滑的青石上沙沙沙的拖拽摩擦声,他终于朝我走过来了,我迅速低头端正跪好,眼角余光只能看见他黑孔雀似的大祭司祭服一步步接近我,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就开始血流加速,那颗心自己在胸腔里砰砰砰地乱跳个不停!

    “破军祭司,事关重大,你不要跟本座开这种玩笑!”

    他的语气终于不像之前那么难以揣测了,很明显正酝酿着一场狂怒的风暴!

    “弟子没有开玩笑,弟子不慎将那块牌子弄丢了,请师尊……责罚!”

    下一刻,我感觉脖子上骤然一紧,接着整个人就悬空了!

    他攥住我的领口将我拎起来,大怒道:“丢了?丢在何处了?速速派人去找!”

    嘶……他这样狠狠一拎我,衣服勒得我背后的伤口好痛啊!

    我本打算好好欣赏他此刻的愤怒脸,当做丢掉他“定情信物”的战利品的,结果被他这么一拎,一股委屈瞬间又泛上来了:“咳咳咳……咳咳……师尊,疼……”

    “——你还知道疼?本座怎么没看出来?本座看你精神好得很!昨天那顿打是否白挨了?要再加罚三倍你才能老实?”

    不要啊……真的很疼啊!三倍是多少鞭啊?呜呜……谁说我精神好得很?我是为了剧情强撑着啊!他攥得我都喘不上气了,正在欲哭无泪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宛如福音般的声音!

    “啊!大祭司……你这是做什么?”

    是华月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华月可能是有什么事来找沈夜吧,看见沈夜提着我的领子,以为我们俩又起什么争执了!

    “廉贞祭司!你退下!”沈夜的声音很不好,“本座并未传召,谁准你擅闯进来的?你们一个两个都如此无视律令,休怪本座不讲情面!”

    沈夜这么说,瞳没准真会不管的,但华月不一样——我认为她心里其实一直当沈夜是最亲近之人,而不是流月城的大祭司。

    果然,华月不仅没离开,反而冲上来,使劲扒开他的手:“先放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喊打喊杀的?”

    沈夜重重一袖子将她挥开了:“好了!此事不用你管!你可知道他做了什么?!盗窃本座的紫微令牌!私自跑去下界,还将令牌遗失了!”

    华月微微愣了一下,可气势一点都没被沈夜压下去,声音反倒提高了:“凭什么不让我管?!一块破牌子而已,丢了就丢了啊!反正千百年都没用过了,难不成一块死物比活生生的谢衣还重要?你要为了个令牌杀了他?”

    “你这是强词夺理!”沈夜怒道。

    随着他们的争执,我被他掼在一边,摇摇晃晃地跪在地上。

    有华月在,我赶紧扮演好乖徒弟的角色,低头认错道:“弟子知错,还请师尊……息怒。”

    “谢衣你没事吧?啊?是不是受伤了?我去叫瞳!”

    “不不不……我没事,不要去叫瞳大人……”我连忙抬起头,“廉贞大人,我真的没事的,求你了,别声张……”

    “那你……”

    华月不知我受伤之事,我包扎的很严实,血迹应该不会透出来,她肯定以为我和沈夜又大吵了一架,不想告诉别人。

    我看了看沈夜,他又转身背对着我,不说话了。

    “大祭司若无……其它责罚,弟子……告退了。”

    我真的快撑不住了!就想不论怎样都好,让我快点回去!

    不知是否华月在场起了作用,我以为他会继续暴怒地追问那块牌子的,结果我又想错了,他居然一动不动地没理睬我!

    “弟子告退!”

    我缓缓走出主神殿,离珠果然正焦急地守候在门口。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了。旭日高悬,阳光顽强地从矩木枝叶包裹的窄小缝隙间照射进流月城。

    主神殿是流月城接受光照最好的地方,习惯了昏暗环境的我却觉得刺眼之极!

    被那么明媚的阳光一晃,我不禁瞬间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我明白这是昏迷的前兆,得赶紧安排好下一步的计划了!

    我步履踉跄地走下神殿的台阶,忽然之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四名蒙面的祭司,紧紧地跟随在我身后。

    ——大概所谓的“寸步不离的监视”已经开始了。

    从这一刻起,沈夜决计不会让我离开他的耳目范围吧?

    我微微一笑,拉过离珠,一边走一边在她耳边低语道:“离珠,仔细听好我下面的话——我背上受了些伤,你不要声张,亦不准告诉任何人!等会儿若我昏倒了,你替我清理下伤口,我怀中有药,涂上一些便可以了。切记不准声张!还有,这几日我不见任何人,倘若七杀祭司来看我,万万不可让他进来!就说我特意嘱咐过闭门谢客的,其余之事不要多问,听清楚了吗?”

    离珠好像很不理解我为何下达这样奇怪的命令,但她的忠心还是让她点头答应了:“是,离珠知道了。”

    “若是廉贞祭司也来了,你一样要拦住她,就说……我偶有心得,要专心研制一件偃甲,不想让任何人打搅,懂了么?”

    “是,大人请放心罢!离珠一定誓死完成您的吩咐,绝不辱使命!”

    “呵……不必说的那么严肃……噢对了,还有件事,你替我将所有的偃甲工具都拿到我卧房,还有我书房里珍藏的那些偃甲材料,也统统搬过来,放在我床前便好。这几日哪怕大祭司叫我,也回禀我身体不适,不能奉召从命,过几日再亲自请罪。”

    “啊?可是破军大人,如此……”

    “咳咳咳……莫要多问了,照我的话去做!”

    “是的!离珠明白了!”

    仔细交待完该做的一切,有这番絮絮叨叨的话来分散对疼痛的注意力,我很顺利地坚持回到我自己的房间。

    ——天啊!我是多么欣喜地看见我那张圆圆大大的、特别柔软的床榻啊!

    骤然放松的精神让我眼前霎时一黑,然后……我就很舒服地扑倒在床上,昏迷过去了!

    我再醒来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了,离珠熬得红红的眼珠告诉我,她一直在床边守着我!

    因为我说了不要声张,她便忍住没哭,怕眼睛哭肿了被人看出不妥。

    我感觉脊背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我询问她我昏迷期间,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离珠告诉我瞳和华月都来过,她都按我的话回绝了,至于沈BOSS……他竟出奇的没有来找我的麻烦,只是这几日连续派遣了不少高阶祭司下界,好像……在寻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我淡淡一笑,当时不少人看见了我扔香囊,他肯定是盘问出了什么。

    只不过,从那么高的地方往大地上扔区区一只香囊,怎么可能找得到?

    呵呵……那东西又不是什么珍宝,想找它,无疑于大海捞针!

    我非常高兴地赞扬了离珠办事得力,然后不敢耽搁,立刻趴在床榻上开始给瞳祭司制作偃甲手足!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一来我不可能总是躲在屋里不见人,三五日尚可,时间一久,那么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极惹人怀疑的;二来只要不是浊气之症,谢衣的躯体灵力充沛,伤口痊愈比常人快多了,我得抓紧时间给瞳做好偃甲手足,不然拖得太久伤都好得七七八八了,再用透骨膏就显得假了!只要作假必有痕迹,像瞳那种大家,总能看出些许端倪的;三来给瞳做好偃甲手足,很难啊!

    尤其……若想达到我预想中的完美程度,不煞费苦心是不行的!

    我很快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到制作偃甲的过程中!这副假肢目测要使用很久——沈夜后来不知给初七保留几分谢衣的偃术技能,目测并不多,如果初七时我找不到合理的机会让自己碰触偃术,那么直到终局,我再没有第二次机会帮瞳重做了!

    我预计这副偃甲手足不仅要方便好用,最好还能应付短时间的高强度战斗,且支撑点必须放在腰上,最重要的是将之装在身上,看起来必须与常人丝毫无异!绝对不能像一个机械怪物似的——这些要求单个都很好实现,综合在一起就千难万难了!

    我不得不攻克一个又一个彼此完全矛盾的技术难题,一天十二个时辰,我足足有十个时辰都在不眠不休地赶制!

    离珠非常心疼我,然而被我用“不准妨碍我做重要大事”的题目唬住了,她经常帮我打打下手,还想帮我换药,但被我制止了。

    我担心她像上次那样去向沈夜告密求助,于是直接跟她说了,此事对我至关重要,如若除她之外还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么,她今后也不必再留在我身边了!

    替瞳制作这副偃甲的时候,我很庆幸自己跑了一趟无厌伽蓝,并且收集到了不少流月城史录上都从无记载的珍稀材料。尤其我发现将几种在无厌伽蓝寻觅到的材料重新熔炼,可以做出一种……与人的肌肤触感很相似的材料!虽然还不完备,但我等不及详细试验了,就用它吧!

    ——我一开始纯粹是为了制作而作,然而到了后来,连我自己都被手中的偃甲迷住了!

    我能深深感受到那种……惊世杰作在自己手中诞生的成就感!

    我甚至觉得……我手中的偃甲,它是……有生命的!

    也许,这就是当年谢衣制作谢偃的心情吧!

    亲手创造一个……那么鲜活、那么真实,如此……触手可及的生命!

    或许千万年之后,世间不幸断肢的人都能如常人一样生活——其实这一点我此刻基本已能做到了,只是若想如臂使指一般操纵如此接近人体肌肤的特殊的材料,普通人还是不行的,必须得是瞳这种自身灵力就很高的人。

    这也是这副偃甲手足唯一的缺点了,但假以时日……这缺点未必不能克服啊!

    倘若有那一日,它一定可以造福下界的普通的百姓吧?

    如果将来……我做出谢偃君,能寻找到转移人的全部智力和记忆的办法……就算我不成功,可不断研制下去,或许千万年之后,它终究能成功的!那么世人便无需再饱经生老病死之苦……

    只是,受了谢衣灵魂的严重影响,连我都开始怀疑了:

    ——生死……何其玄妙,真的……终非人力所能企及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