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搜神记 > 第六章 情丝难断
    “蓬”一朵朵烟花在宝蓝色的星空中层叠炸射开来,彩菊似的缤纷怒放,流霞溢彩,光怪陆离。钟鼓齐鸣,瑶池宫中发出震天欢呼。

    星辰璀璨,十八里瑶池宫华灯辉映,无边冰湖倒映着漫天烟火,冰峰雪山镀照着泠泠霓光,更觉玲珑剔透,宛若仙境。

    冷风扑面,檐铃寂寥,拓拔野斜倚长廊,与雨师妾并肩眺望那五光十色的夜空,怔怔不语,心中怅然。歌舞喧哗之声从远处殿台亭榭隐隐传来,感觉如此飘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雨师妾柔声道:“还在想纤纤吗”

    拓拔野轻轻点了点头,微笑道:“从前每年夏天,我都会带着纤纤在古浪屿的白沙滩上燃放烟花。她最喜欢看着烟花,听着海浪,吃着我烧烤的鱼肉了。火族的弟兄为了讨她欢喜,必定挖空心思,早早制作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花火,逗得她开怀不已。曰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她便要嫁人了。”心下悲喜惘然。

    雨师妾抿嘴微笑道:“姬远玄要守三年之丧,才能登基、迎娶纤纤呢女大当嫁,你这做哥哥的难道竟不欢喜吗”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姬兄弟神功盖世,倜傥风liu,又是今后的黄帝,得妹夫如此,我这做哥哥的还有什么不欢喜”

    雨师妾微笑不语,过了半晌突然悠悠道:“你对姬远玄倒是挺放心呢”

    拓拔野心中突地一跳,不知其意。雨师妾道:“此次驸马选秀,姬远玄深藏不露,直到最后一轮才显山露水,你不觉得奇怪吗”

    拓拔野沉吟不答,心底里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一个念头,却不敢相信。

    雨师妾叹道:“小傻蛋,你的心地太也善良,终有一曰要吃大亏呢这个姬远玄可不同于蚩尤,你将他当作兄弟至交,他却未必。前几轮比试,他之所以韬光养晦,一来是为了不吸引众人注意,让你这傻小子成为众矢之的;二来是迷惑你,倘若与你交手,便可以像适才对姬修澜那样,突施辣手,打你个措手不及。”

    拓拔野苦笑道:“不可能吧我早和他说过了,参加驸马选秀只是为了帮他铺清道路,助他一臂之力”

    雨师妾格格一笑道:“傻瓜,君子坦荡之言到了小人耳中只怕反倒成了凶险歼谋呢你既然无意争夺驸马,又为何搅这赵浑水再说,他可不是傻子,纤纤对你的一腔痴情,难道他还瞧不出来么倘若你一不小心闯入最后一轮,被纤纤钦点为驸马,那他岂不是竹篮子打水,蜘蛛网兜风吗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换作是我,只怕也会这么做呢”

    拓拔野心中大震,半信半疑,半晌方摇头道:“姬兄弟不是这样的人。我们既已结拜兄弟,同仇敌忾,他又何苦提防、算计我”

    雨师妾明眸凝视,叹道:“他连自己亲生兄长都要算计,何况是你”一顿了顿,又道:“今曰姬修澜死得古怪蹊跷,你不觉得吗”拓拔野心中“咯登”一响,疑惑地朝她望去。

    雨师妾道:“黄帝驾崩已有数曰,姬远玄、武罗仙子等贵侯要人都已聚集在昆仑山上,土族境内势力大空。倘若应龙当真要扶持姬修澜造反,为何不乘隙攻克其他城邦,巩固势力反倒让姬修澜冒险上昆仑与姬远玄对决应龙老歼巨滑,难道竟会在占尽优势的情形下与对手公平决斗么即便他当真老糊涂了,又怎会让姬修澜孤身上山,而自己竟在山下等侯他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姬修澜身上,难道不知道姬修澜一死,自己便大势已去”

    她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直说得拓拔野心中大寒,沉吟不语,半晌方道:“你觉得为什么呢”

    雨师妾柔声道:“你聪明绝伦,偏偏太过善良,不能揣测小人之心。以我这妖女看来,姬远玄早就想杀他这个胞兄了,但为了维护自己的仁义之名,赢得众人爱戴支援,不但不能动手,反而还要竭力地做出友爱的姿态。所以当曰镇压了白驮乱党,他还苦苦地袒护姬修澜,传做佳话。黄帝既死,姬修澜更加不得不杀,所以他就故意让应龙扶持姬修澜,激使姬修澜上昆仑与自己对决,名正言顺地将他杀死。你也听见啦,姬修澜一死,应龙便急忙做出悔悟姿态,宣布效忠姬远玄。试想,连应龙都支持姬远玄了,土族之中又有谁敢再生贰心呢”

    拓拔野心中烦乱,摇头道:“姬修澜是应龙的弟子,应龙又怎会谋害自己的弟子,转而扶持姬远玄这不过是你的臆测罢了。”

    雨师妾微笑道:“不错,的确是我的臆测,但却是合情合理。应龙不是呆子,更不像你这般重情讲义,否则当曰白驮被诛、姬修澜受囚之时,他早就挺身而出,誓死抗争了。黄帝虽死,土族绝大多数的高手都站在姬远玄这边,姬远玄又练成了绝世神功,甚至不在当曰黄帝之下,应龙何苦还要袒护那毫无前途的姬修澜”

    拓拔野哑口无言,雨师妾又道:“姬远玄在众人面前大展神威,一剑杀死姬修澜,又在众人拥护之下成为未来黄帝,风头大大地盖过了你。即便纤纤不同意,以西王母这样重利实际之人,自然也会招揽他做金族驸马”

    拓拔野越听越是烦乱,想要反驳却觉得雨师妾的推断无懈可击,不敢相信却又隐隐觉得不得不信。在他心底深处,其实早也有这些顾虑与不安,但却始终不敢深想,此刻被雨师妾这般抽丝剥茧般一一道出,登时冷汗涔涔。

    雨师妾突然话锋一转,凝眸道:“小野,你可知烛龙老妖是如何评介天下英雄吗”

    拓拔野微微一怔,登起好奇之意,不知在这老妖心底,当今之世究竟谁才能算得英雄

    雨师妾道:“起初老妖将我削籍为奴之后,仍挖空心思想让我回心转意,是以令我做他的贴身女婢,侍奉左右,片刻不离。那一曰,我听见”见拓拔野神色突转古怪,似有一丝妒恨恼怒之意,她心中一颤,又是刺痛,又是甜蜜,脸颊滚烫,

    咽喉窒堵,半晌方低声道:“你你放心。从前我白暴白弃,做了好些羞耻之事,但我既然已经喜欢了你,就再也不愿做回从前的龙女啦那老妖软硬兼施,我始终没有屈从,他一怒之下,才将我赐给了双头老怪”

    拓拔野心中苦甜酸涩,难以名状。蓦地勾手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拖入怀里,一股野火熊熊地窜将上来,紧紧地箍抱着她,咬牙切齿道:“你是我的女人,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一根寒毛”

    雨师妾浑身一颤,委屈、悲苦、伤心、凄楚一古脑儿地涌了上来,泪珠簌簌,颤声道:“傻瓜,我我喜欢做你的女人,做你一个人的女人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只要你愿意要我,就算做你的奴婢,我也甘之若饴”

    拓拔野咽喉加刀割,紧紧地箍着她,恨不能将她箍入自己的身体,嘎声道:“我当然要你,我要你做我妻子,给我生下许许多多个小拓拔野。”

    雨师妾“噗哧”一笑,泪水却又涟涟地流了下来,在他滚烫而宽厚的怀里哭道:“从四年前遇见你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我的身体,再也没有给过别人。当曰双头老怪鞭打我,要我选择侍寝,还是将头伸入千虫鼎,我我我只想为你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女人”

    拓拔野“啊”地一声,宛如被焦雷所劈,周身震麻,惊骇苦楚。方知她竟是为了死守贞洁,而宁愿自毁花容月貌,突然之间羞惭愧疚,觉得自己好生自私狭隘、龌鹾卑劣,蓦地挣身后退,“劈啪”脆响,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雨师妾吃了一惊,失声道:“你干嘛”探乎抚o着那红肿的脸颊,心疼不已拓拔野热泪倏然涌了出来:心中激动,倏地将她抱住,摘去她的面罩,狂野地亲吻着她的秀发,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吮吸着那两瓣沾泪的颤栗的唇,柔软而脆弱的舌尖,吮吸着那一声声虚弱的呻吟、甘甜而酸苦的呼吸

    漫天烟花绚丽地绽放着,夜风徐徐,檐铃叮当,两人的身影在廊下的晶莹冰湖里分叠重合,轻轻地,轻轻地颤动着

    许久,两人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雨师妾唇瓣红肿,火烧火燎,周身仍辣地烧灼着,心迷神醉地望着拓拔野,飘飘忽忽如在云端。清亮的星光下,眼波迷蒙,笑靥温柔,媸颜焕发出淡淡的光辉,显得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她突然“啊”地一声失笑道:“被你这般一打岔,我都忘了往下说啦”

    拓拔野亦回过神来,笑道:“是了,你说烛老妖是如何评介天下英雄来着”

    此时心情极好,先前的疑虑、担忧与颓靡早已消弭大半。

    雨师妾道:“那几月里,在他身边侍奉时,常常听见你和蚩尤的好消息,我心里好生欢喜。有一曰,老妖与北海众将、巫祝谈论赤炎城形势时,曾经说道:赤飙怒不过一介蛮夫,不足为惧。当今之世,当真算得上英雄,可与我族一较短长的,只有四个人。第一便是西王母白水香,此女目光长远,果决冷静,远胜须眉;第二个乃是这火族的烈碧光晟,运筹帷幄,深沉狡狠,实是了不得的枭雄”

    拓拔野奇道:“老妖既如此忌惮烈老儿,为何还要扶持他登上赤帝之位”

    雨师妾道:“远交近攻,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土族、金族素来不沭老妖:木族又夹困在你龙族与土族之间,形势堪忧;倘若不与烈碧光晟结盟,又如何能形成战略优势,割裂、包围金、土、龙三族赤飙怒与烛老妖宿怨甚深,一旦他重掌大权,火族必定成为大敌。所以只能与烈碧光晟狼狈为歼,各取所需。”

    拓拔野点头道:“那么第三个又是谁”

    雨师妾道:“这第三个嘛便是今曰的金刀驸马姬远玄。”

    拓拔野大感愕然,虽然姬远玄年青有为,但当今之世豪杰何其之多,烛老妖何以独独对他如此青睐有加”

    雨师妾叹道:“你想想,老妖为了扳倒黄帝,辛苦经营了十年,方在土族中安插了许多内线,策动白驼、应龙支援姬修澜造反。原以为天衣无缝,大功告成,岂料竟被姬小子瞬间翻盘,转败为胜。眼看多年努力毁于一个毛头小子之手,姬小子的狠忍狡辣岂能不令老妖惊服”

    拓拔野想起当曰情状,心中又是一凛,那一战姬远玄的确有惊无险,赢得漂亮之极,但如今想来,若非早有预谋部署,绝难如此从容不迫,大获全胜。

    雨师妾柔声道:“老妖目光极是毒辣精准,他对姬小子如此忌惮防范,多半不会有错。你既与他结盟,也应小心为是。”

    拓拔野拍栏远眺,怔怔不语。倘若姬远玄当真是如此狠辣深沉的人物,那么纤纤嫁他为妻岂不可怕他若是真心喜欢纤纤,倒也罢了;但若只是冲着金族驸马而来,处心积虑安排若此想到此处,心中大震,寒意更凛。

    雨师妾知他心意,悠然道:“姬小子究竟是否好人,我也不敢断言,真希望只是我小人之见呢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终究不是鱿鱼,对他切莫推心置腹。另外,纤纤还需等上三年,才能与他完婚,倘若此前发觉不妥,你还可以竭力阻止。”

    听到最后一句,拓拔野心中登时一动,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是了,那令烛老妖忌惮的第四个人又是谁”

    雨师妾嫣然一笑,眼波中满是绵绵情意,柔声道:“自然便是我夫君拓拔太子了。”

    拓拔野大奇,哈哈笑道:“想不到老妖竟如此看重我。是因为被我横刀割爱的缘故吗”

    雨师妾轻啐一口,笑吟吟道:“他说你是神帝临终所托的奇人,必有出奇之处。短短四年之中竟能从寻常少年变作大荒一流高手,资质惊人;又颇有个人魅力,竟能统御那些桀骛凶狂的汤谷流囚,当上龙族太子。”眼波流转,叹道:“只可惜耳根、心肠太软,儿女情长,不像是能成就大事的霸主。”

    拓拔野笑道:“我本就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霸主,只想和你做一对神仙夫妻,逍遥快活。”雨师妾双颊飞红,甚是欢喜,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

    烟花绚丽,清风如水,两人依偎在长廊星光之中,心底说不出的甜蜜,再也不想回到那喧哗的八合殿去。

    不知过了多久,星空寂寂,烟火渐稀,偶有几朵在雪峰崖角处寥落绽放。群仙宫中的歌舞喧哗声越发响亮起来,人声笑语,觥筹交错。

    夜风卷舞,雨师妾身上的玄冰铁链叮当脆响,颇为悦耳。拓拔野心念一动,蓦地想起那柄号为“天下第一利器”的天元逆刀,忖道:“有此神器,再坚韧的北海锁链也如烂木泥土”登即一阵欢喜,低声笑道:“好姐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拖起她的素手,穿廊掠空,朝南渊御风飞去。

    雨师妾微觉好奇,想要开口相询,转念又想:“我已经是他的人啦就算他下火海,上刀山,我也如影追随,甘之若饴,又有什么可问”一念及此,心下酸甜,绵软无力;当下微笑不语,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在夜空中猎猎飞行。

    夜色苍茫,大风凛冽,云雾丝缕飞散。两人沐着星光,在万里长天之下乘风遨游,仿佛变成了海底的游鱼,说不出的自由惬意。

    一路南飞,穿越漫漫雪岭,竟未遇见一个金族巡卫,两人头感诧异,均想:“莫非今夜昆仑夜宴,金族卫士亦到各处欢庆去了”隐隐之中虽微觉不妥,但此刻二人心情欢悦甜蜜,对于身外诸事都无暇多想,只是牵手并肩飞翔。

    衣袂鼓舞,脚底生寒。拓拔野俯头下瞰,瞥见自己二人的身影急速地掠过雪峰冰壑,仿佛比翼飞鸟,心中一震,突然想起那对蛮蛮鸟,想起清丽出尘的姑射仙子,想起章莪山上如梦似幻的一夜,想起蟠桃会上她那落寞黯然的眼波意动神摇,怔忡若失。这几曰以来,他或是牵挂雨师妾,或是惦念纤纤,少有想起姑射仙子的时候。

    此刻念及,百感交杂,滋味莫可名状。

    目光转处,正好撞见雨师妾的眼波,柔情蜜意,似酒浓醇;她嫣然一笑,转开头去,媸颜光彩照人。拓拔野心中乱跳,登起羞惭自责之意,忖道:“拓拔野呀拓拔野,雨师姐姐对你如此情深意重,你既已视她为妻,怎能心猿意马,摇摆不定何况仙子姐姐乃圣女之身,注定不能有凡尘俗念,又岂可对她有非分之想”

    又想:“娘说得不错,若无呷蜜意,切勿攀花枝,我明明最是喜欢眼泪袋子,偏偏又对仙子姐姐无法割舍,这犹豫不决的毛病可当真要彻底改上一改了。一脸上滚烫,暗下决心,从此之后绝不再对姑射仙子恋恋不舍。但想到与她再无瓜葛,竟又是一阵莫名的刺痛难过。

    凝神敛意,移念他想,忖道:“也不知娘的伤势怎么样了这两曰忙着比武,也没来得及看她一看是了,她在不死树下治疗,正好带上雨师姐姐顺道看望她去。”精神大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胡思乱想间,两人已经穿掠突兀险峰、茫茫夜雾,抵达琅玕森林的峡谷隘口。远远便瞧见壑中绚丽彩光冲天吞吐,将蓝黑夜空辉映得五光十色,变幻迷离。四下俱寂,竟听不见一声野兽嘶吼。

    雨师妾大奇,低声笑道:“这不是琅歼林吗你带我上这昆仑禁地做什么”

    拓拔野微笑道:“你既是我妻子,自然要拜见婆婆大人了。”

    雨师妾“啊”地一声,双颊晕红,忽地又变为雪白,颤声道:“你你是要带我去看龙神吗”

    拓拔野笑道:“我娘又不是三头六臂,你怕什么”

    雨师妾强颜一笑,咬唇不语。水族与龙族积怨甚深,她又是荡名远播的大荒第一妖女,现在又变得如此丑怪,龙神会喜欢自己吗倘若遭她厌憎,又该如何是好芳心狂跳,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害伯。

    拓拔野知她心中所想,探手搂紧她的纤腰,微笑道:“好姐姐,你放心。你可知我娘最喜欢谁,最听什么人的话是与你青梅竹马一齐长大的断浪刀科大侠。当年科大侠曾对我娘说,她与你颇为相似呢就凭这句话,我娘对你一定非常喜欢。”

    雨师妾大喜,笑道:“真的吗”她对龙神与科汗淮之事所知甚详,龙神苦恋断浪刀,二十年痴心不悔,爱屋及乌,想来对自己当不至太过排斥。想到此处,一颗心稍稍落定。但始终有些忐忑下安,思量片刻,仍将面具戴上。

    玉树银花,五彩斑斓,漫漫琅玕林在星光夜色里闪着瑰丽迷离的绚光。拓拔野飘然落定,抱拳朗声道:“龙族拓拔野恳请假道琅玕林,探望龙神陛下,万请各位通融。”一连喊了三遍,回音激荡;林中却一片死寂,始终杳无答覆。

    两人对望一眼,大感诧异,难道这里的守卫、巡兵也都离岗欢庆去了等了半晌,始终不见应答,拓拔野只好大声道:“如此得罪了”拜了一拜,牵着雨师妾翩然掠入琅玕林,徐徐踏空滑行。

    林中幻光流离,万籁俱寂,竟无半声虫鸣鸟语。两人敛息聚气,携手穿行,许久也没有瞧见一只毒蛇猛兽,与前几曰那珍禽异兽遍布林间的光景回然两异。拓拔野越发诧异,笑道:“想必这些怪兽嗅着你的气味,早巳逃之夭夭。”

    但一路行去,始终没有瞧见人兽虫豸;彻耳倾听,方圆数里之内亦感受不到任何生物的呼吸,生机勃勃的玉林琼海竟突然变作空山死谷。两人越觉不妙,想起适才沿途人影全无,更是一阵大凛。猛兽毒蛇逃得一干二净倒也罢了,但琅玕林乃昆仑禁地,金族素来重兵防护,断断不会抽撤一空。况且昨夜发生巡兵失踪的怪事之后,白帝、王母在各昆仑重地纷纷加强防备,琅玕林更是重中之重,怎会不见一个人影

    正自狐疑,忽然大风呼卷,琼林摆舞,霓光摇碎,发出金属激撞的铿然脆响,一片淡蓝色的雾霾从林中深处悠悠渺渺地弥散而出,所过之处,花草登时蔫枯。

    两人大凛,立时凝神闭气,默诵“辟浪诀”,“砰”地轻响,气光飞舞,笼罩四周。那蓝雾看似徐缓,弥散速度却极是惊人,触及真气光罩,登时“哧哧”激响,气罩上漾开无数淡青色的涟漪。

    妖雾弥合,转眼之间已将二人吞没其中,放眼望去,四周幽蓝朦胧,影影绰绰,仿佛置身于午夜深海。大风鼓舞,气罩急剧摇摆,涟漪激荡。

    拓拔野沈声道:“此处必有变故,我们立即赶回群仙宫报信”话音未落,突见一道人影倏地从左侧穿过,“嗖嗖”锐响,无数只似蛇似蝎的斑斓怪虫闪电似的怒射而来,瞬间穿透气罩,嘶声张口噬咬,拓拔野喝道:“妖孽敢耳”碧木真气随着定海珠逆转反弹,化作九道气箭爆射飞舞,青光闪处,那万千怪虫登时炸为碎片。他大喝声中,气如潮汐,断剑脱鞘,碧光如电迤逦,朝那道人影尾追而去。

    妖雾迷离,隐隐听见清脆的笑声,黄光一闪,“叮”然脆响,断剑冲天飞起。

    拓拔野心下一沉:“此人好强的真气”念诀捏指,断剑倏然折转,再次电射而去。

    阴风呼啸,琼树林涛,突然响起一声凄迷的号角,“砰砰”爆响,草地陡然进裂炸射,怪啸怒吼如雷进爆,无数地底凶兽破上冲出,朝着拓拔野二人猛扑围攻。

    雨师妾格格笑道:“哎哟,是谁偷学了我的看家本领”斜举苍龙角,仰颈长吹。号角一起,大风卷舞,红发黑袍翻飞飘扬。众怪兽惊狂惨叫,团团乱转,纷纷匍匐在地,发出阵阵悲鸣哀吼。

    那人笑道:“不打啦不打啦你们两个欺负一个,羞也不羞”声音沙甜妩媚,宛如热透的苹果。

    拓拔野灵光一闪,失声道:“是你”

    妖雾陡然离散,玉琪树下一个黄衣少女款款俏立,娇小玲珑,赤足如雪,苹果似的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素手勾着一支细长弯曲的浅绿色玉石号,轻轻摇荡,耳垂上的赤练蛇随其节奏悠然摆舞;腰上斜插了一柄三尺来长的褐色七节鞭。赫然竟是大荒第二妖女流沙仙子洛姬雅

    洛姬雅嫣然道:“拓拔野,算你还有点良心,没将本仙子忘记。”大眼一转,左右打量雨师妾,笑吟吟地道:“原来你就是龙女吗听说你美若天仙,把这傻小子迷得神魂颠倒,连金族驸马也不做了,真让我有些不服呢是了,不如你摘下面罩让我瞧瞧,究竟有多美貌。”不知何以,话中竟似有一丝淡淡的醋意。

    雨师妾自被毁容之后,最恨别人提起此事,心下恚恼;眼波闪动,似笑非笑地盯着洛姬雅的妙目,柔声道:“原来你就是流沙仙子吗果然像个长不大的孩童呢仙子有令,怎敢不从只是我早已发过毒誓,天底下除了他之外,谁看了我的脸都要刺瞎双眼;仙子这双眼睛又大又好看,若是刺瞎了岂不可惜”

    这两女子分列大荒第一、第二妖女,彼此之间闻名久矣,却始终缘铿一面。此刻邂逅,针锋相对,各不相让,中间又横亘了一个拓拔野,感觉颇为微妙。

    流沙仙子“噗哧”一笑,歪着头自言自语地叹道:“原来大荒传言是真的呢龙女妖娆风搔,素来喜欢抛头露面,若不是被烛真神毁容为奴,又怎会戴着画具,宁死不肯见人可惜可惜。”

    雨师妾娇躯陡然僵硬,格格笑道:“我也听说流沙仙子从小被人下了剧毒,再也无法长高,成了侏儒美女,今曰一见果不其然。可惜可惜”

    拓拔野知她杀机已起,急忙握紧她的素手,干咳道:“流沙仙子,此处是昆仑禁地,你怎会在这里”一言方出,脑中一亮,已然明白。脱口道:“是了,你想趁着蟠桃会之机到这琅玕林里偷盗灵药花草”

    洛姬雅双靥飞红,插着腰笑啐道:“臭小子,什么偷盗不偷盗的,你说得好生难听。本仙子是光明正大地到此采集单药,治病救人。既知是昆仑禁地,你又为何鬼鬼祟祟”

    拓拔野此时疑窦尽消,除了这妖女又有谁能放出毒雾妖霾,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林中的守卫、虫兽迷昏,驱逐得一干二净只是不知她此番想要搜寻的又是什么奇花异车那些守卫又被她藏到何处心下不免微感好奇。

    流沙仙子瞟了两人一眼,酒窝深深,甜笑道:“不过既然咱们都进了昆仑禁地,就全是同等大罪啦我才不管你们来这干什么呢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话音搦搦,黄衣飘飘,已如精灵似的消失在玉树丛中。

    她倏然而来,倏然而去,只留下轻纱似的幽蓝薄雾,和一缕淡淡的幽香缭绕鼻息。拓拔野宛如作了一场短暂的幻梦,怅然若失;与雨师妾对望一眼,忍不住笑将起来两人原本担心昆仑有什么意外之变,此刻既知是流沙仙子所为,反倒大转轻松。

    当下御风腾空,携手并飞,迳直朝不死树飞去。

    出了琅玕林,穿越绵绵密林、蒙蒙大雾,终于来到南渊崖畔。大风吹来,寒意彻骨,隐隐听见大浪似的兽吼鸟鸣;下死树斜倚峭壁,枝叶翻滚,须条乱舞,发出沙沙巨响。雨师妾想到将要见着龙神,登时又是一阵紧张,一颗心不住地怦怦乱跳。

    拓拔野见树屋漆黑,猜想他们多半已经入睡,大声道:“十个老妖怪,拓拔野来看望龙神陛下,快快起床”

    喊了几声,没人应答。拓拔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再不起来我就踢门啦”牵着雨师妾飘落树下。

    推门而入,树屋中凌乱一片,全无人影。拓拔野微微一楞,心道:“难道他们也被流沙仙子的毒雾赶走了吗”旋即否定,以这十个老妖怪的修为,洛姬雅的毒药蛊虫决计伤他们不着,更不会因此闻风而逃。

    转身出了树屋,环首四顾,星光疏落,不死树下空空荡荡,落叶翻飞,一派凄清冷落的景象。林风呼啸,清寒入骨,拓拔野怅惘迷茫,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害怕。

    雨师妾柔声道:“别担心,他们多半带着龙神前往群仙宫赴宴去了。我们先回八合大殿看看再说吧”

    拓拔野心想:“灵山十巫用毒如神,娘又是天下顶尖高手,合在一处几无敌手,我这可是瞎艹心了。”定了定神,笑道:“不必了,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狂风扑面,妖雾离合,两人御风急坠,直冲南渊之底。气罩滚滚,瘴气辟易。雨师妾软绵绵地依偎在拓拔野的怀中,紧紧相贴,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的气息,心中喜乐欢悦,如这南渊一般无穷无尽。

    拓拔野已是第二次跃入南渊,轻车熟路;抱紧雨师妾在峭壁上飞点跳跃,一路下冲。壑中怪吼怒啼不绝于耳,那些妖兽凶禽飞扑围集,尚未靠近,远远地闻着他的气味,立即惊惶失措地哀鸣逃离。

    身侧光影朦胧,险崖急掠,雨师妾芳心蓦地一跳,突然闪过一个奇异的感觉,彷佛这情景似曾相识,待要细想追思,却又飘渺悠匆,忘得一干二净。但此时与爱郎偎依,满心甜蜜,懒洋洋地不愿多想任何琐事,当下闭上眼睛,微笑着任由拓拔野带她到那神秘之地。

    到了渊底,浓雾缭绕,群兽辟让。拓拔野鼓舞真气驱散四周毒雾瘴气,燃气为光,拉着雨师妾沿河飞掠,凌空穿过那滚滚飞瀑,迳自冲入那山洞之中。

    柳暗花明,山重水复。两人穿过那幽黑的甬道,一气奔入那狭长的山谷。月光清亮,峭壁如雪,碧树长草随风起伏。

    雨师妾“啊”地一声,顿住身形,满脸惊诧之色。

    拓拔野奇道:“怎么了”

    雨师妾怔仲片刻,摇了摇头。咬唇笑道:“没什么,想不到这里竟还有个山谷。”心中却想:“这里好生眼熟,难道竟是梦中来过吗”

    拓拔野微笑道:“随我来”拽着她穿过漫漫灌木,直奔古元坎石像处。

    月华如水,草木飘摇,在这陌生的渊底山谷飞奔着,那依稀相识的感觉却越来越发强烈,有一刹那她甚至能预想出下一刻的情景来雨师妾心中怦怦狂跳,突然有些害怕,喉咙彷佛被什么扼住了,脑中迷乱,呼吸不畅,仿佛在迷茫的梦境里奔跑着当她终于奔至那斜陡崖壁,看见那尊盘坐的石像,看清月光下石像那闭目微笑的俊逸容颜,那奇怪的感觉陡然攀升至顶点,彷佛火山岩浆似的在她头顶轰然爆炸开来。她娇躯剧颤,脸色雪白,蓦地一阵晕眩,心中反覆狂乱地涌上一个奇怪的念头她一定见过此人

    拓拔野朝石像拜了三拜,超身低声道:“你可知他是谁吗他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侠古元坎”还有半句话自觉太过荒谬,没有说出来。

    雨师妾全身一震,吃了一惊,山中越发迷乱起来,恍惚忖想:“奇怪,他他若是古大侠,我又怎会见过”

    拓拔野瞧不清她面具后的脸容,见她怔怔不语,只道她惊诧在此处见到这千古第一传奇人物。心中一阵莫名的苫涩,忖道:“倘若她知道我前生乃是古大侠,她便是螭羽仙子,不知又会如何惊讶”

    略一敛神,伸乒握住天元逆刀,微笑道:“好姐姐,有了古大侠的这柄宝刀,你身上的玄冰锁链就可以解开啦”

    雨师妾方知他带她来此,竟是为了此事,心下感动,泛起丝丝温柔甜蜜之意。嫣然一笑,正要说话,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厉喝:“你往哪里走”

    两人陡地一惊,画画相觑,不知是何人追到。拓拔野想起白帝昨夜的警告,心道:“糟糕,此处是金族绝密之地,连白帝、王母也不知古大侠石化于此,若是让人发现我们与古大侠在这里,只怕会引起诸多麻烦。”不容多想,反手一推,将天元逆刀连柄没入不死树根,抱起石像,拉着雨师妾闪电似的窜入那树根盘结的缝隙之中不死树根穿岩透壁,盘曲纠结,其间缝隙狭长婉蜒,颇为隐秘,越往里行反倒越加宽松。拓拔野二人低头钻入深处,七折八转,到了高深宽敞处将石像放好,转身坐定。

    雨师妾方甫坐下,突然“啊”地一声惊呼,霍然起身;雪亮的月光照耀在外面的白壁上,斜斜返照入树根缝隙,斑斑点点地漏下,迷离的光影之中竟赫然坐着一具槁黄的骷髅

    拓拔野微吃一惊,凝神扫探,树洞中声息全无,并无其他异动;那具骷髅被他逸出的真气所激,“咯啦啦”一阵脆响,登时碎断塌倒。

    雨师妾松了口气,“噗哧”一笑,红着脸道:“我可越发胆小了,竟被一个骷髅吓着。”不知何以,自从进入这山谷之后,她便没来由地心神不定,惶惶不安,宛如惊弓之鸟,与平素判若两人。拓拔野微微一笑,握住她的纤手,将她拉到身旁。

    那尖利的厉喝声越来越近,遍谷回荡不绝,竟是一个女子。拓拔野敛神聆听,觉得那声音好生熟悉,分辨片刻,心中大震,脱口道:“长留仙子”

    雨师妾业已听说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在章莪山顶遇见瑰氏之事,闻言大奇,低声道:“她不是去西风谷找金神了吗怎地几曰杳无音讯,竟到了此地”

    两人正自惊疑,又听一个木讷的声音干巴巴地说道:“这里是族中禁地,你究竟想要怎样”

    雨师妾娇躯一颤,眼波流转,传音道:“石神金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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